我的回忆(22)

作者: 汉天真 | 来源:发表于2021-07-18 12:13 被阅读0次

    会写一点除了名声有时也会带来些实际好处。1975年冬天全校高二3个班出动到10多里路外帮某区管企业开挖大水池,半个多月,我和同村老庚得志被班主任安排专职写宣传稿,不用去挖土挑土了。我特地去买了一本信笺纸,屌儿郎当,诗兴大发,写个没完。二(2)班那个跛脚躲在屋后避风处,整天难见一点东西上广播。二(3)班那个女生虽然挺漂亮,但她就只会把扩音器提来提去,有时代吴老师读点来稿,她没写过一篇。半个月里,我那50页信笺早就写完了。

    我算是走点运,天气非常冷,有人赤着脚在积水里跑来跑去,脚都冻得通红。班主任刘老师都亲自上阵。我本该大大地感谢他,然而当时我没意识到这一点,我似乎就为了发泄和显摆个人的“诗情”,总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句是否俏皮上,许多天我从没为刘老师奉献一句赞美的话。可是中间有一天回校后,刘老师把我叫到一旁,说他听见得志写了许多,而我为什么很少发稿?我好委屈啊,事实恰好相反嘛,我把我那叠信笺纸交给他看,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不再说什么。很久以后我才回想起来,我一直没有夸夸我们的好老师,而得志写得比我少得多,但他聪明,他为老师不止一次地写过赞语,他做对了。后来据说,正是在这场劳动之后,刘老师入D了。他也真值得。

    劳动一结束,很快得志就被提升为副班长,刘老师说,班委会干部应该德才兼备,所以,,,他那意思是有了得志的加入就弥补了以前的班委会的不足。其实得志和我一样很内向,也不是当干部的料。但他什么时候入了团我一点都不知道,这家伙背后有一套,这点上他比我聪明。

    我从来没想过入团的事,到最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入了团,我仍然不是团员。偶尔我也有两次在劳动中脱衣卸膀,干给别人看,结果看到一些人对我投来奇怪而讥讽的眼光,我仿佛发现自己动机不纯,像做贼,于是就自动地回到常态,再不想那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真诚。有个入了D的班干还为了我能入团亲自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以后毕业回家,你入了团大队也能看重你些,有个好事也许就会考虑到你。这人真是个好人,说了个大实话,似乎让我茅塞顿开,但心底里想到入团与私利扯上关系,我又感到一丝羞愧,那样还是不入了好。

    还记得有天晚上,学校安排我们去镇上农户走访,都具体分配了联系户。我糊里糊涂地跟着人家后面跑,串了几家门之后,不知怎的,和一群人来到区委大院大办公室。据说团书记陈立华的同村某人就是这区委办公室主任,现在坐在办公桌边的那人大概就是他,40多岁,很和气。4,5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围着他,陈立华他们也加入到这个包围圈上,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问题。我一进门就被墙上两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所吸引,他说他的,我看我的。

    看了好半天,突然听到外号叫癞蛤蟆的周姓同学大叫起来~“我晓得!我晓得!”这一叫唤把我吸引过去,原来他们在做一道数学题。我从人家的肩头望过去,只见“癞蛤蟆”在白纸上画了半天,最后苦笑着放下笔说“我好像见过的呀,,,”其他几个,都试了试,不行。正在他们泄气的当儿我总算把题目看清楚了,原来是什么“鸡兔36,共有100足,问鸡兔几何?”这是初中一年级题目,高中生还做不来,可怜了。轮到我了。我拿起笔写了两道方程~x十y=36,,,2x十4y=100,,,解,,,,两三分钟就得出了结果,立即赢得那主任的喝彩,他对女孩们笑着说~“高中生就是高中生!~你叫什么名字?”陈立华报上了我的名字,那主任说~“好,我记下来了,何明善。好样的!小数学家!”

    写这一段,不是说我有多能,而是说那时我们普遍有多差;我相对而言比他们确实聪明一点。他们很多人连题目都没读懂。

    从区委大办公室的灯光下突然出来,外面一团漆黑,走不到一百米,我在小水坑边脚一滑摔倒了,弄到一身湿一身泥,第二天一大早回家换衣服,一路上脏不拉稀的好尴尬。

    总之,对入团之类我没兴趣,对写文章做数学题我有兴趣,我实打实讲还算是生来读书的料。我很纯粹,很天真,尽管因此吃过不少亏,可这也是我一直引为自豪的。

    这一年不再写了,让我们来到1976年。

    胸闷,饥饿,青春病,,,这些敌人感到不那么容易摧毁我,于是又请来了新的援军,这是我早早就料到的援军。它尾随着冬天的脚步来了,它时而混乱,时而整齐的步伐巨响着,愈来愈逼近,愈来愈令我不安,它那隆隆的脚步声终于淹没了一切外界的声音,从此我的听觉消失了:我现在看到人们只会蠕动两片嘴唇,而不发出声音,听话和说话的权利同时被鬼魅彻底地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不几天时间,我就由一个堂堂正正还小有名气的人变成了聋哑人。开始几天我还是默默地熬着,期望着耳鸣的周期尽快过去,可越等耳朵闭塞得越难受,越等希望越小。我没和任何人讲我耳朵已经聋掉了。

    星期天下午按惯例我到得志家邀他去上学,一路上他似乎在跟我说话,他偶尔回过头望我一眼,我就装着听见了,附和道:“是的,是这样!”如果他光说不回头,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不说出去,是怕他散布出去叫我害羞,还怕因此受人戏弄。然而聋子这个事实怎么隐瞒得了?所谓“掩耳盗铃”正是我当时每时每刻的现状。

    一天上午,我一进教室,望见团支书陈立华朝我嘴在动,显然有什么事要找我去,我像听见了他的召唤立即跑到他身旁。他面前摆着一本物理教材,一边跟我在说话,一边指着书中的交流发电机的工作原理图。我就凭着他的手指头判断他交给的任务:把这原理图放大,绘成挂图以便教学。中午吃饭后,果然他给我弄来了白纸和笔墨,我没费多少力就画好了,交给了他。

    到了下午放学时,物理美女老师崔来找我,手里捏着我先前画的东西,跟我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但判断是叫我跟她去她房间里纠正一下画错的地方,就是重再画一张。我慌了,但她已转身一扭一扭地前面走了,我只好跟着。等她走进那个穿堂里时,我灵机一动,转身就溜了,悄悄地没发出一点声音~我是这样以为的。我一气跑到寝室,又怕她来找我,又跑到厕所蹲了半天,一边想着怎么办,一边回想着这几天的窘境。前天中午,在章小敏他爸房间里打扑克,开始大家硬推我参加一个,结果弄得人家报什么主我都不晓得,无法统一步调,我只好扔下不打了。这几天除了吃饭还能干什么呢?我的耳鸣高潮的周期按惯例得一个多月,现在才过七八天,,,

    我从厕所出来又望见崔老师到教室去了,我想到明天有她两节课,到时她提个问题我,我将怎么办呢?我终于在这个晚上悄悄离开了学校,免受了不必要的屈辱。我是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要离开学校的,一打招呼就要对话,一对话我就纰漏百出。一路上我有一种逃脱追捕的轻松愉快的感觉。

    今天想起来我不和班主任打招呼就走,这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崔老师是美女老师啊,我这一来,会不会让外人对她造成什么误会呢?当时我哪里会想到那么多?我整个的就是个儿童心理啊!

    第二天,母亲带我去县医院。一路上雪花零零散散地飘飞着,寂寞,失落,我们母子无言地走着。我无所事事地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清闲又无聊的一个月之后,耳鸣高潮才过去了,我已经比较清楚地听到周围的声音。最早听到的是邻村一个妇女在村头和人大嚷什么“天安M事件”,说死了多少多少人什么的。

    听力是马马虎虎地恢复了,但对上学我却不敢提起,经过这整整一个月的旷课,我对学校完全陌生起来。我带着耳鸣的余韵天天在家磨蹭着,有时下决心道:明天无论如何要去!可第二天红日一出,昨夜的决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终于等到了得志的相邀,不是这个外力的作用,我会听其自然,从此失学,高中没有毕业。我带着畏惧的心情又来到了学校,我胆怯地把我的写着“耳鸣”的病历交给正路过我们寝室的班主任刘老师,他看了一眼,不声不响地还给了我,不过几秒钟。一切正常,一场虚惊。跟我很要好的章小敏干脆叫起我“何耳鸣”来了,我还没被疏远,没被遗忘。哎,耳鸣症和我与生俱来,直到如今还没离开。

    好像还等我等了好久似的,我一回到学校就成了个忙人,我又跟张白洋打对没完没了地给学校抄稿,办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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