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岁的时候搬到楼房的。
整栋楼就数我家最穷。
因为贫穷，所以我不大爱和其他的小朋友说话。
他们穿得比我漂亮，又爱在我面前炫耀吃的东西有多稀罕。
可是，我不稀罕，就算稀罕，我也装作不稀罕。
我家住五楼。往下看，总是可以看到蜿蜒而去的车流，那是很大的装货的车，挨挨挤挤地排着，就像一条长龙。长龙吟啸呜咽，在雾蒙蒙天空下，特别壮观。
长龙一直通向湘江，江面很宽，波浪翻滚。
在江中来回逡巡的是一艘很大的钢铁渡轮。渡轮可以装载三四辆大货车，还有很多过渡的人，他们肩挑手提，带着成堆的行李和货物。
我喜欢偷偷地溜到河边，一个箭步冲到渡轮上，扶着铁桅杆，一本正经地站着，等着渡轮开动。
我从来没有买过票，次次都能上船，真是天助我也。
渡轮一开，河风呼呼地吹来，河水在渡轮边汹涌澎湃，我个子矮小，看不到身边的大人的脸，只觉得身边站着很多人，大声地说着话。
我跟着渡轮来回几趟，心里异常兴奋。
若是夏天，我还把脚伸进水里，放肆地踩水，弄得水花四溅。
过渡的人，怒吼着要我停下来，我装作没听见。
要不要命？你管不着！
我的手抓得紧，我清楚得很！
后来，不知道是谁认出我来，特意跑去跟我妈妈告状。
“你女儿在河边坐船踢水，你快去管管！”
妈妈怒发冲冠，跑到河边捡了一把荆棘狠狠地打我，边打边骂：“就你胆子大，下次还敢不敢到河边来！”
我大哭，并没有申辩。
打完后，腿上留下一根根小刺钻进了肉里，我一根一根地拔出来，腿上留下一些极小的窟窿，里面渗出血来。
后来，修好了大桥，渡轮就不开了。
两个钢铁大侠就此退出历史的舞台，孤零零地停泊在河边。眼看一天一天锈死，消失于天际。
后来，我读小学了。放学以后，常常跑到河边去玩。
涨水了，就去看河里漂着的野物。
有一年发大水，船厂这边的房子全淹了，锅碗瓢盆都漂在水里，门板上坐着人，他们的房子淹得只露出个青色的瓦盖的顶。
他们真可怜。
冬天的河堤野草都枯萎了。我喜欢用手一根一根地弹火柴，野草燃着了，吱吱地烧着，不一会，一片灰白的草坡就变成了稀稀拉拉的黑色。
河边有瓦片，我们就喜欢捡瓦片往河面扔，看谁打的水漂多。
我每次都得不到第一，悻悻而归。
那时还没有专门的烧烤地儿，我们从家里带几块小肉片用树枝串着，架两块石头在河边的树底下烤。同学从家里用小瓶子装一点辣椒油，等我们把烤得漆黑如碳的肉拿起来，涂点辣椒油就可以吃了。
吃得满嘴乌漆抹黑，回家前到教培中心后面的井边洗洗干净以免挨骂。
那时总是迷恋玩，迷恋一些稀奇的玩意儿。
那会儿，长青路还是一个铺着矿石的车道，我走大路就是踩着这些金光闪闪的矿石去上学的。
总是迟到。因为我基本上一路走，一路捡漂亮的矿石，幻想着炼出金子。
幻想的终究是幻想，现实是，老师的训斥是逃不过的。
在老师的眼里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
我的语文老师似乎还很不喜欢我。
有一次，上语文课。我和前后左右的同学在商讨何时放假，假期去哪儿玩的问题。
语文老师大发雷霆。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顶温和的老师，没想到她发起火来杀伤力很大。
她冲过来把我们统统拉出来站到教室后的墙角里。
然后还不依不饶把我们的书包都扯出来扔到我们面前。
那时我没有书包，用的是一个布包装书，布包的柄是两个塑料圆环。
我永远记得我提着一个塑料柄的布包灰头土脸地走到老师办公室的情景。
同学们都跑着跳着来看热闹，四周都是热辣辣的嘲讽和蔑视的眼神。
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我觉得颜面扫地，真是万般羞耻。
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常常爱打瞌睡的女孩，她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情之后，下个学期她就没来上学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读书了。
在办公室里，语文老师不理我们，倒是数学老师温言细语地教导了我们：
女孩子尤其要自重。我们的社会对女孩子要求是很严格的。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有独立的经济能力，还要懂得照顾好家庭。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没有人会瞧得起你。你们不读书行不行？
我使劲地摇摇头。
这话我一直记得，那时我不大懂得其中的含义。但我很快领会到中心思想是，读书至关重要。
三年级以后，我扭转了在老师们心目中的形象。
我的语文老师也开始喜欢我了，因为她看我的考场作文写得生动细致。
我的数学老师觉得我读书的声音好听，常常叫我上去读题目，读通知。
我也渐渐有了成为一名好学生应该有的样子，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好。
我一直以为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很孤独的孩子，虽然后来也有一些好朋友，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我的心里从来很孤独。
总是能看到小时候那个落落寡合又有点倔强的小女孩，那是最初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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