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他也在那个时间段转来;不同的是,他又在同年离开。
1
小朋友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总是很直接,喜欢和一个人玩,就给他取外号;不喜欢和一个人玩,也给他取外号。
我们给他取的外号,灵感来自于他的名字,“泥巴”。
他无疑是受欢迎的,在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总是有人簇拥着他,打打闹闹,从教室里头到外头,从前头到后头。
有一天都上了一节课他还是没来,有同学忍不住问。老师放下课本,扶了扶眼镜,“他转走了”。
2
初一。
我一如既往的在走廊上走过,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靠着聊聊的“路感”走进教室。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交谈,嬉笑,打闹,或远或近,它们从我一只耳朵进去,又立马从另一只耳朵钻出来。
正当我要拐进去,一句话在我脑中荡了又荡:“嘿,毕辰。”
我定神一看,是个壮实的男生,皮肤黝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是这样进入我的生命的。
3
遗憾的是,我想不起慢热的我是怎样一步步和他熟络起来,最后称兄道弟。
但仿佛那天见到他之后,我们就不生分。
他家住的比较远,所以他都是骑车上学,但我知道其实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赶着去教室抄作业。
有时路上碰见我了,就大声地叫我的外号,然后说一声:“先走喽!”
“喽”的升调一定是升上去的,他说这样显得他很潇洒。
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因用力蹬车而扭动的屁股,心想:“这车真可怜。”
4
外号是他给我取的,对此他颇为满意。
那天做完课间操,他叫我,我看见他奋力的扒拉开一层又一层的人,又被一层又一层人挡住,但他毫不气馁,勇往直前,当他冒着汗珠带着笑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七彩祥云。
他“嘿嘿”笑着,随后掏出一个东西,说“看!这是什么!”
我下意识拿过来,看了一眼赶忙丢给他,“呸,哪儿来的?”
他顿时抑制不住笑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毫不在意,说:“看这个牌子,以后我就叫你套套了啊。”
我试图捂住他的嘴,手伸到面前却被他轻轻一挥就给打开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套套,我先走喽!”
那天开始,这个外号他一直叫着。
5
放学的时候他常常陪我走完到我家的那段路,左手推车,右手就搭在我的肩膀上——他最喜欢这样走路。
但我很难受,走不到多久就压得我背酸。
那天他问我,“套套,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我立刻回答:“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为了他能明白,在看向他的同时还特意拍了拍他的手。
他听了后手臂弯曲,将我的脖子框在里面,加点力气向下一压,听见我“哎哟”一声就笑,“有本事再说一遍!”
然后放下手,五官全都皱在一起,语重心长:“哎,让你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第二天晚上,老师刚说下课,他就在走廊扯着嗓子叫我,等我走过去立马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我刚刚给你们买的鸡腿,快拿去吃。”
6
我们知道彼此的密码,还有另外两个人。
我们特意上网搜索兄弟网名——依然如梦,依然潇洒,依然单身,依然风流。
在我们中流行这样的游戏,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挤下对方的号码,把签名换成“我是猪”。成功的人伙着另外两个哈哈大笑;被换的人一脸懊恼,发誓一定要把对方的也换了。
我是他最喜欢攻击的对象。那天中午我吃完饭在楼梯口碰见他,他一看见我就指着我笑。
我当时就反应过来,“糟了!”跑到厕所一看,果然。
我出去找他,他靠在楼梯扶手上,只手叉腰,春风得意的样子。
我说:“你犯规!你作弊!”
他说:“这有啥?”
我说:“那我也换你的!”
他一看也急了,“我也换!”
人啊,情绪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拿出手机就开始换。
“换就换!”
“谁怕谁!”
最后我们在走廊面壁了一下午,手机也没了。
7
初三,我要去外面考试了,妈妈让我去外地读高中。
他来到我的教室,罕见的只是招招手,让我过去。
他从裤子里掏出两串佛珠,塞到我手上,“这是我刚去寺庙求的,你一串,另一串是蚊子的,你好好拿着。到外面记得多吃点东西。”
我接过来带在手上,带得很慢很慢,很久才抬起头,“老子只是出去考试,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只是努力把嘴角往上翘,没有说话。
8
考完回来,一周过去了。
我在家里犹豫了很久,见到他们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要拥抱吗?还是互相给一拳?他们看见我会开心的跳起来吗?万一他们在上课呢,那太不风光了。
最后我还是去了,当时也真是傻,不知道算时间,到的时候果然在上课。
一下课,他急匆匆就冲进我们教室,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拳就打过来,疼得我龇牙咧嘴,没来得及抱怨,他的拥抱又过来了。
他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背,然后迅速转身走了。
9
高中我在外面读。
我们所有的交流都只靠文字,他告诉我有些话不好意思在这上面说,所以给我写了封信,还给我买了吃的,并叮嘱我一定都要吃完。
这胖子,就是希望有人跟他一样胖。
10
我这人吧,坚信着有些关系哪怕很久没联系,也不会变得陌生。
所以在聊天渐渐少了之后,我也没有再试图聊起来,我觉得我们不会陌生的。
高三毕业,我回去后和蚊子去体育馆打球,我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像他,他似乎也觉得眼熟,慢慢地走过来。
熟人相见,我脸上不由自主扬起笑意,但靠近之后,却莫名有一分沉默。
“嘿,毕辰。”他说。
他咧开嘴,仍是一口白牙。
他以这种方式走进我的生命,但好像又这样走出去了。
这是离开吗?这是相遇吗?
这是归来吗。
在我的生命中,曾经有一个胖子,我希望以后他也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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