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英子！热水烧好了，快带弟弟去洗。”

“哦哦，就来。”我放下手中的书，从桌边站了起来。“小启，别玩了，洗澡了。”

“再玩一会。”

“妈妈该生气的。”

小启一听，连手里的玩具都没来的急丢掉，像个小泥鳅似的从衣服里面钻了出来，光零零的从我面前跑向浴室。

我扑哧一声的笑了，慢慢的跟在他后面。

大木桶里的水几乎快溢了出来，蒸腾的水汽如薄雾笼罩着整个浴室。

小启嗦溜的一下钻进桶里去了，然后又跳了出来，白嫩的皮肤瞬间成了红色。

“烫烫！”

“就是要烫下你，平日里也不知道冷，水热点能驱驱寒。英子，你也快进去。”

钻进木桶里，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正由外而内侵入身体。

“坚持住，一会就不热了。”

小启在一旁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就像是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煎熬。

待到身子热乎后，就不再有那种灼烧感，我开始全身放松起来。妈妈在一旁烧着水，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背后的影子在墙上摇曳着。

水温还未变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泛着睡意，在朦胧的雾气中仿佛看见了那个黑球在眼前跃动，很真实却又不真实。

“妈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又是关于爸爸的吗？”

“不是的。妈妈你见过山灵没有？”

“山灵？什么山灵？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就是好奇想问问，今天白天上课的时候，麦爷爷告诉我，香山上有山灵。”

“麦爷爷说的？”妈妈侧着脑袋，认真似的思索着，“山灵，是妖怪之类的吗？我好像听谁说过，阿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见到过！”我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就昨天晚上，在厨房里。”

“撒谎可不好，妈妈没有责怪你尿床的事情。”

“我没有骗人。”

“这孩子是不是烫糊涂了？水也不是很烫呀。好了好了，就算你真的见到过，也该带弟弟上床睡觉了。快，拿毛巾擦擦身子。”妈妈从凳子上拿起毛巾递给我。

“可是，可是我真的见到了。”我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嘀咕着。

“下次呀，再碰见了，你就朝着它扮鬼脸，这样以后就不会来吓你了。”

“真的吗？”

“真的。”

夜慢慢静下来，整个屋子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我小心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在床底摸出藏好的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点点朝厨房摸索过去。蹲在厨房门前，扮好鬼脸。心砰砰跳个不停，我尽力让自己的嘴张到最大，显得更加恐怖。妥当后，门吱呀的一声被我推开。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里投进来，照亮的地方能看见一丝丝升腾寒气，四周寂静无声，一切如原样。

它不在？我松下绷紧的神经，找了根棍子，又仔细地扒了一遍炉灰。依旧没有黑球的踪影。

“姐姐！”

我浑然一惊，猛回头。

弟弟正揉着眼睛望向我。

“小启你怎么起来了？”我拍拍胸膛，长吁一口气。

“小启想上厕所，可是小启怕，姐姐陪我。”

我领着小启去厕所，没有告诉他我在做什么。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直思索着那只小小的黑球。有失落，为了见它却扑了个空，想证明给妈妈看自己没有撒谎，可这份失落里也透着一丝欣喜，黑球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淡去，它是个不速之客，但又悄然离去，我不用一直为找到它而苦思冥想了。想到这里，内心轻松了不少。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睡意。

“英子，起床了。”

才睡去没多久，妈妈就把我叫起。我打着哈欠，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床边，头微微低垂，感觉随时能重新入睡。

“别打瞌睡了，等会要上课了。”

“哦。”我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然后去厨房里拿洗漱工具。

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凛冽的寒意涌了进来，我打了一个激灵，浑身上下泛着刺痛感，之前的睡意荡然无存。

远处田野上薄雾还未散去，太阳从东边绵延的青山升起，红晖透过雾气，撒在水田里，清透的水混着白雾，折射出若胭脂般的氤氲。

厨房里已经传来了锅碗碰撞的声音，炉子里的火很旺，木柴烧的噼里作响。

我口里含着牙刷，蹲在门前的青石板上，顺着田埂望去，能隐约的看见两个身影正朝这里慢慢走来。

“妈妈。有人来了。”

“谁啊，这么早？”

“看不太清，好像是，”待他们走近，我才能看出一个大致的模样，“是梅婶。”

“梅姐来了？”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擦。

“梅姐，你怎么来了？”妈妈招呼着。

“娟子，给你送点东西。”梅婶提起手里一篮鸡蛋晃了晃，她背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这怎么好意思啊。”

“反正我家里的母鸡下蛋快，小半月就出一篮子了，听说英子跟着麦伯在搞学习，需要补补营养。”

“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妈妈小心的接过篮子，似乎注意到了梅婶身后的人，“这娃子是？”

“是顺子。”

梅婶把身后的那人拉到身前，我这才看清，是个剃着平头，有副圆圆鹅蛋脸的男孩。他穿着灰色的棉袍，脸冻得红彤彤的。

“之前本打算叫他替我送过来的，结果这娃子害羞，死活不来，平日里有鬼点子的时候胆子贼大，要他做事了就不行。”

“他就是顺子啊，长得真好，白白胖胖的，健康。他今年多大了？”

叫顺子的男孩低头一直搬弄着手指，看上去很腼腆。

“比你家英子要大上一岁，唉，男娃子调皮，不好养。”

“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不过，调皮才有活力蛮。哪像我家英子，这么久了还没出过家门，”说着说着，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英子，过来，认识认识梅婶家的顺子。”

我赶紧把杯子里没漱完的水倒了，然后钻到屋子里去了。

“这孩子！”妈妈的声音有些生气和无奈。我趴在窗台，偷偷的望着。

“小娃子都是这样的，多玩几天就熟了。”

“这倒也是。顺子上学了没？”

“在县城里读四年级，平日里都住学校，这几天他们放月假，我就让回来做做事，不然在城里头野惯了，心都收不回。”

“顺子看上去挺老实的，人也聪明，好好读书，以后肯定有出息。”

“哈哈，他可不老实，只是在不认识人面前害羞。好了，蛋已送到，那我们就先走了，屋里的鸭子还没赶到塘子里，下次你有空带英子过来玩玩。”

“这么急着要走吗？梅姐，吃早饭没？留下来吃个早饭再回去，我都已经做好了。”

“不了不了，你忙吧。顺子，跟娟姨说再见。”

“娟姨再见。”男孩朝妈妈挥了挥手，然后紧紧的跟在梅婶身后。

“好，真乖，多来和英子玩啊！”

吃早饭的时候，妈妈重新数落了我一番。

“你这孩子，叫你跟人家认识下，结果躲了起来，说不定他是你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才大一岁，也刚好玩得来。”

“我不想跟他玩。”

“为什么？”

“因为他是男生，我老师以前说过，男生总是会欺负女生的。”

妈妈被我话逗笑了，“你们老师在瞎说，你跟他熟悉了之后，是不可能欺负你的。小启，你会欺负姐姐吗？”

“不会，小启要保护姐姐。”小启摇着头，一脸正经的回答。

“小启不一样，小启是弟弟，那个顺子，我……我都不认识。”

“对啊，就是不认识啊，所以你才害怕，多跟别人接触下总没错的，你看人家梅婶对我们多好，又送棉被，又送鸡蛋的。”

“可我是女生，我害羞。”

“好啦，那就等下次他来找你玩。你别拒绝人家就行了。”

“对了，妈妈，我也想去县城里上学，我早上都听见了，顺子哥不就在那读书。”

妈妈一愣，将碗慢慢放到了桌子上。

“麦爷爷教的不好吗？”

“不是，麦爷爷教的很好。可我还是想到学校里去，有很多的老师，有很多的同学。”

妈妈犹豫了会，似乎有些难开口。

“英子，对不起，妈妈现在还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等妈妈的工作彻底稳定了，再说好吗？妈妈才接任了爸爸的工作，事情很多，也很忙，这几天都要去县城里上班，大概晚上才能回来。英子，小启就交给你了，你现在是个小大人，要抗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了。”

“嗯，我知道了。”我努力的用筷子扒了一大口饭塞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