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是想到表弟。表弟是三舅的小孩。
三舅33岁时因为肝癌去死了，他是我生命里失去的第一个亲人。他死的时候我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永别，不懂悲伤的滋味。
三舅的葬礼妈妈没有带我去，农村的风俗是很忌讳小孩子参加葬礼的。我记得妈妈从外婆家参加完葬礼回来的那个傍晚，边流着眼泪挑着担子，边拉长声音对邻居婶婶说“我弟弟才30来岁，我们家建新房的砖头都是他挑的，这么好的人，这么年轻就去了，上天没有保佑人。”
我学龄前有很大段的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在某个夏天烦闷的午后，我午睡醒后找不到一个人，心里害怕就坐在四角楼门口的石凳上哭。表弟去隔壁楼玩耍回来，问我发生了来什么。我觉得因为睡醒找不到人就哭，实在太丢脸，便一直不说话。表弟就问，是不是阿强打我了。阿强是当时大家嘴里所说的“坏孩子”。我拼命点头。表弟很仗义地说他去帮我找阿强算账，一转头我还是一个人在原地。不过尽管表弟没有真的去找阿强算账，当时他的表现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大家说表弟很笨，傻傻的。上了大班还不懂10以内的加减计算，不懂跟爸妈交待做校服要交多少钱。表弟的班主任担心他说不对，特意用笔把价钱写在他手上，此后大家都说我表弟是个笨蛋。
他那时智力发育确实比同龄人晚了些，但我知道他不是笨蛋。我小班的时候也考过鸭蛋，整张卷子也就认识几个字，好几次考试睡着，醒来桌上还有一摊口水。但是没有老师会说我是笨蛋，更不会有一帮大人在讨论我是笨蛋。
三舅死后没几年，三舅妈就改嫁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改嫁，我猜想可能是因为舅妈的脚有点残疾，没有干活养家的能力，亦或者确实没有一个人过完下半生的勇气。
三舅妈决定要改嫁后，她自己做主把表弟送了人，家里的大人也没有反对。那家人生活条件挺好的，夫妻两年过四十，膝下无儿女。大家都说，他们会很疼表弟。那个时候，听说表弟的养父母靠屠牛卖牛肉营生，害我每次想吃牛肉丸的时候就不免羡慕他。
我总在想，当年为什么舅妈要把他送人，也许是知道自己改嫁后也没有过好生活的能力，也许是担心带着他无法兼顾新的家庭。为什么不能把他留下？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算穷。我问我妈，为什么大家不能凑钱供他读书生活，为什么要一定要要舅妈送走他。我妈说“大人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小孩子懂什么“。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想成为百万富翁，我想要是我有好多好多钱，我就可以出钱养他，他就可以不用离开妈妈，离开我们。当然我现在也想成为百万富翁，即使如今的一百万已经买不起福州的房子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听说过关于表弟的消息，也几乎不曾打听他，因为我的生活里几乎没有他的存在，虽然没有刻意要忘记，但是我真的没有经常想起他。
高一那年，我和爸爸在某个路口看见了三舅妈，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不见踪影。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现在想来，我小时候不喜欢她，也是没缘由的，她从来没有对我不好，也会逗我玩，对我笑，给我面包吃，只是听说她不好，所以我也就不喜欢她。其实是我太坏了，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遗憾的是，年纪太小，连最后一面的道别都不懂得争取，某天放学回来就听说表弟被送走了。
如果有一天，我在某个路口遇见他，会是怎样的情景，我记不起他的面容，也许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也许是个街头混混，也许在开店牛肉丸。我的表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我只记得大家叫他阿单，或者恼他的时候叫他阿单屁。
我不知道三舅妈把表弟送走有没有后悔过，或者是有没有偷偷去看过他；我不知道年老的外婆会不会想起她曾经还有一个傻孙子；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时常想起他？如果他会想起我们，他心里是带着恨么？
但我知道，他从此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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