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嘭”的一声，防盗门被无情的关上。林乔面无表情的站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中，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秒，旁边的门开了，有一双手伸了出来，把林乔拽了进去。
“叔叔他又打你了？”沈岁关上门，凝视着灰头土脸的林乔，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嗯。”林乔习以为常的点点头，没有委屈也没有不满，神色平常的如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沈岁把她拉到了沙发上坐下，拿出一直准备在桌底的医药箱，敛了眉眼手脚麻利的给她处理小臂上的擦伤。
“叔叔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下去怎么行。”沈岁皱着眉，眼里的担忧更甚。
林乔低头咬唇，没有说话。
处理完伤口后，沈岁摸摸她的头，语气轻柔的问:“还没吃饭吧？”
林乔点点头，小声的应着。
旁边响起了沈岁的脚步声，过不了一会儿，他便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
“趁热吃吧。我加了大虾在里面，味道应该很鲜美。”把汤面轻轻放到林乔面前，随后沈岁也坐了下来。
林乔端起面，小口小口的咽。
沈岁看着乖乖吃面的林乔，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林乔和沈岁，是青梅竹马，两人同年出生，一起长大。所以在沈岁懂事开始，就被妈妈告知自己身上肩负着照顾旁边的妹妹的责任。两人共同度过了幼儿园，小学，初中，渐渐的，变得比任何人都要亲昵。可是生活总是充满无数变故的。在林乔高一那年，林乔爸爸生意失败，几乎赔完了家里大部分的钱。经历这场挫折后，林爸爸变得一蹶不振。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训斥林乔妈妈。林乔妈妈受不了林爸爸每天的打压，于是林乔眼睁睁的看见妈妈坐上了别的男人的车堂而皇之的离她们而去。林爸爸经历了这件事后，由于心理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时而会精神不正常。犯病时，会把林乔当成抛弃他的林乔妈妈，大声的打骂:
“贱女人，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却跟别人跑了！”
“我要打死你。”
起初的时候，林乔还会恐惧的大叫，四处躲避着林爸爸的训斥。时间长了，她也麻木了，林爸爸犯病时，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的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而每每这时，沈岁家便成为了她唯一的避风港。沈岁仍然记得，小时候的林乔，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感觉像是吃了糖一样的甜蜜，那是他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可是沈岁现在都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看见过林乔那么有感染力的笑了。
沉思间，林乔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却迟迟没有抬头。她把脸埋在碗间，企图憋回那夺眶而出的眼泪。
察觉到林乔情绪的不对劲，沈岁伸出手，环抱住了林乔瘦弱的肩膀，安慰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短暂过后，林乔抬起头，除了泛红的眼眶，几乎没有了哭过的痕迹。她看着地板，小声的说:
“谢谢你啊。”
沈岁握住她的手，恳求般的对她说:“答应我，搬出来住好吗？算我求你。”
林乔迟疑一阵，后摇摇头:
“我没钱。”
“我借你。”沈岁紧接道。
林乔抬眼，看向了沈岁真诚的双眼，嘴角微微的上扬:
“不行，叔叔阿姨在国外的生意也不好做，我不能要你的钱。再说，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说罢，不等沈岁再答复，她便起身，自己打开门，走出了沈岁的家。
留着灯火明亮的客厅里，沈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神中有浓的化不开的思绪。
二
高考前几天，正坐在座位上背着历史的林乔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抬头便看见沈岁那张放大的带着热烈笑意的脸。
沈岁把一张红纸拍到林乔的课桌上，喜上眉梢的说着:“乔乔，我抢到了两张你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等高考结束了，咱们一起去看吧！”
林乔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你真抢到了啊？”
沈岁神色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那当然，我是谁啊。”
“那说好了，等到那一天，咱们一起去看。”
高考在兵荒马乱中匆匆而过，可能高考对于别人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但高考对于林乔的意义，可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高考之后，意味着她终于可以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可以彻底远离那个林乔讨厌至极的，所谓的爸爸。
演唱会那一天，是林乔十八年来过得最酣畅淋漓的夜晚。她跟着台上耀眼夺目的偶像一起大声唱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歌曲，大声的发泄着这些年来内心压抑的种种不满。沈岁偏头看她，看着林乔亮晶晶的眼，和脸上久违的笑，他的心里好像被蜜糖裹满了一般的甜。天知道他有多迷恋这样的林乔。
“真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一样快乐。”沈岁看着她，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林乔。”沈岁眉眼带笑。
“怎么了？”林乔问。
沈岁提高音量，眼神坚定:“我们在一起吧。”
林乔顿了顿，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如同最深的夜。
“好啊。”她笑，这次，是直达眼底的笑意。
三
“林乔。”
沈岁站在单元楼下的长椅旁，眼神满是不解，“你为什么不去你一直向往的学校？你明明可以考上的。”
林乔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那所学校的花费太高了，我付不起。”
“付不起是理由吗？我知道你有多向往那个学校。你不能以没有钱为理由而葬送你的梦想。”沈岁少有的对她提高了音量，看得出来，他对她草率的决定很不满意。
“梦想？”林乔抬头看他，眼里没有了生气:“梦想是对于那些有条件的人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谈的起梦想。”
“我所有的事情，学费，生活费，都需要我自己来解决。那所艺术院校，是个烧钱的地方，那个城市太繁华，我立足不下来。”
沈岁皱眉:“你没有想过我吗？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可以帮你啊，我愿意为你分担你的那些难处。”
“沈岁。”林乔摇摇头，平静的叫他:
“你不懂，我不希望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一直向你索取的女朋友形象。”
“可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沈岁双手抚上她的肩膀。
“可是我在乎，我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别的人看到我了会说，原来她就是一直靠着男朋友才活着的。”
林乔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沈岁，这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起码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我没有。你应该拥有更长远的未来，我的存在只会拖累你。”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以一个现在这种穷困潦倒的自己来配你。”
“所以，我们暂时分开吧。”
回到家，林乔心力憔悴的坐在床边，忽略了正在外面敲门的沈岁，也没有理会一直滴滴作响的手机。
“乔儿。”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可以出来一下吗？爸爸……有话对你说。”
林乔怔怔的看向门口，起身打开了门。
“那个，乔儿。”门外，爸爸搓着手，明明五十岁的年纪了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爸爸知道你恨爸爸，也知道我这么多年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可是我控制不住，我……”
“你要说什么？”林乔冷冷的打断他。
“我知道你考上了你理想的学校，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没钱而放弃……”
没等他说完，林乔便推开他，冲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爸那些？他是个傻子你不知道吗？”林乔攥住站在自家门口的沈岁的衣领，眼神里满是怒气。
“你明知道，我不想依靠他的同情和施舍，我看着恶心。”
沈岁没有挣脱，任由林乔对他发着脾气。
“以后不要多管我的闲事。”说完，林乔放开他，打算关门。
“可他毕竟是你的爸爸，他是你从小就一直敬佩的英雄。”沈岁第一次加重了对林乔说话的语气。
林乔一愣，停住了脚步。
“无论他有多么的狂躁，无论你有多么恨他，他都是你一直以来最强大的后盾。”
林乔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分开，爸爸的生意还在蒸蒸日上，那个时候的她无忧无虑，天真胆大，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爸爸解决不了的。爸爸在她心中，就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英雄。
回到家，爸爸蹲在客厅里，眼睛无神的注视着地板。听见了关门声，他直愣愣的抬起头，看见林乔突然笑的温和:
“老婆，你回来啦？”
林乔知道，他又犯病了。她无声的走到他身旁坐下，点了点头:
“嗯。”
爸爸笑意更深:“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女儿啊，考了个好学校！那全校老师都在夸哪，说咱们乔儿有出息。”
林乔听着，鼻头一酸。
“咱们女儿可真是争气。只是不知道，咱们给她攒的钱够不够她上大学。”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底下摸着什么。紧接着抱出了一个铁盒子，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用双手打开。
“这些钱啊，都是留着给女儿上大学用的。你都给她，要是不够啊，我再挣。”
林乔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颤着声音问:“这是？”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视作仇人的爸爸一直以来都在为着她的未来而努力。
“诶，你是谁？你不要抢我的东西！”爸爸突然起身，抱着盒子跑到了客厅的另一边，眼神害怕的左右躲闪。
林乔坐在原地，看着爸爸宛如孩童的神情，内心思绪翻涌。
是啊，沈岁说的没错，他再怎么神志不清，可他一直是她的爸爸，他永远爱她。
林乔吸吸鼻子，站起身走到他旁边。
“你不要抢我的钱，这是我给我女儿攒的生活费。”林乔爸爸近乎执拗的保护着那个装满钱的盒子。
林乔缓了神色，轻声说:“我不抢，你放心。”
爸爸听了这话，才好似放下心来一样，拍了拍铁盒子，神色柔和。
“我要亲手把这些钱交给我闺女，她可是我的骄傲啊。”
林乔听着，任由泪水在脸上划过。
她是我的骄傲啊。
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自己视作骄傲的爸爸，也开始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骄傲。
她犹豫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伸出双手，环抱住了爸爸的肩膀。
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
“你的女儿一定会明白的。”
她说:
“爸爸，我爱你。”
房间里一阵的寂静。寂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林乔知道，她的爸爸肯定听明白了这句话。要不为什么，那个威风了半辈子，又颓废了半辈子的男人，会在此时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泣不成声。
林乔终于明白，不论他成了什么样，在她的心中，爸爸的地位一直都不会变。
四
没有谁的青春是没有遗憾的，也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遗憾又如何，挫折又如何。无论这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亮，那些晨雾，都一样会准时而来。
复读了一年的林乔重新站在了理想大学的门口，脸上笑意盈盈。
在她的对面，沈岁站的挺直，笑意直达心底。
“好久不见，沈学长。”
沈岁跑到她身旁，笑的肆意:
“好久不见，林学妹。”
他挑眉弯腰，伏在林乔耳旁轻声说道:
“那不知道林学妹，现在我可不可以有资格守护你了？”
林乔脸上一红，佯装不在意的说:
“那就要看学长你的表现啦。”
沈岁轻笑，伸出手紧紧的抱住林乔瘦弱的肩膀: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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