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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个不停,一套套唱做念打早已烂熟于心,不过是麻木地一场又一场,翻来覆去。
师傅在我出师前曾每日教化我,戏子万般皆可,唯不可入戏。若犯了,这生涯可就算毁了一半了。当时年少的我懵懵懂懂,对师傅的千叮万嘱明三分而惑七分,倒也不是多么晦涩难懂,说到底也不过是理不清,吃不透罢了。
只当人年纪慢慢长了,许多幼时只触及皮毛的道理也就明了个透彻,师傅的教诲果真金玉良言。可人的心思,又岂是自个儿说除就能除的,如果我是木偶,它就是那根操纵我的线,若线自己厮缠到了一块,化作千千结,我又如何能够摆脱束缚,逼迫自己假装步伐有序呢?
我慢慢跪倒在台前,眼神直视前方,却遗失了焦点。泪水往复充盈我的眼眶,世界像被蒙上一层薄纱,而我却像是置身梦中。台下的一桌桌喧闹渐渐归于邈远,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清晨薄雾弥漫的七重山。
那一日是元宵,我和弥生从戏班子里逃了出来,本想凑凑灯会的热闹,可一看到那一簇簇挤成一堆的人头,便再也没了兴致。只是这好不容易偷了空溜出来透透气,就这样回去未免可惜,可又耐不住苦思冥想下的毫无头绪,只好做了打道回府的准备。
‘不如我们回…’我还未来得及说最后两个字,便被弥生如梦初醒般的突然抬头所打断。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迸发着兴奋的光。‘我带你去看昙花开吧。’弥生带着笑意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便已不由分说地拽过我的手,带着我穿越人潮拥挤,往那遥远的地方去。在那一刻,闹市中的繁华被我悉数屏蔽,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他,和我们交缠的十指。如果时间可以定格,我希望它能仁慈地卡在这一刻。
路途与夜色都与我无关,后来我的记忆里只封存着他的背影,还有我们奔跑时风吹过的声音。
我和弥生一路奔至七重山上的平坡,平坡之上视野开阔,月朗星稀,是城中赏月的不二之处。弥生在一顿狂奔后似乎有些喘不上气,咳个不停,我俩靠着彼此的背气喘吁吁,谁也不知道我们紧握的双手沾上了多少对方的汗水。
我看着今日圆满的月亮,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涩,上一次这样专注地看月亮,也许是久远得我也记不得年份的日子了,小女孩已经长成少女,而月亮,倒还是那个模样。
‘要试试躺在草地上吗?’弥生笑道。我与他对视一眼,心中暗数三声后便同他一道躺落草间。冬日夜里的草地透过层层棉衣传来凉意,可这凉意终究没有身畔那一股温暖来得强烈。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眼神飘向左侧的他。弥生没有像我一样贪婪地想要将满天清辉收进眼底,他只是轻轻地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嘴角仍带着一贯的弧度。天穹处蓝银色交织而成的光倾泻到弥生脸上,映得他的轮廓格外分明,也让他本就不黑的肌肤越发白皙。
月光流泻,温柔在人间。如果说这人世间还有比月色更好看的绝色,那一定非他莫属。
凉风在我耳边唱着摇篮曲,哄我伴着昏沉的夜色睡去。我不知道我躲在弥生怀里睡了有多久,半梦半醒间弥生唤醒了我,他指着不远处那片绿白参差说:‘快看,昙花要开了。’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突然就清醒了。昙花真的开了,我兴冲冲地朝更近昙花的地方爬去,看那一朵朵花苞缓缓张开怀抱,迎接月光的灌溉。
弥生悄悄靠近了我,摊开掌心对我说;‘元宵节快乐,礼物。’我看着他掌心上的玩意儿,喉咙有点发酸,那是一个小灯笼,上面粘了几片昙花的花瓣,很是趣致。不知何故,我突然就想起了师傅曾对我说过,在昙花开时许愿格外灵光。我的浪漫细胞在瞬间复苏,在那一刻我真心实意地相信着师傅的话,又情真意切地对昙花许下愿望。
‘愿随月华流照君。’
这是我从小红那里听回来的话,少女情怀总是诗,也不知是哪个文人墨客杜撰出的情怀,听得直叫人打颤。只是此时此刻,与弥生温柔的侧脸一同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仅有这么一句话。我想,我期盼着的未来也不过如此。
夜色逐渐浓稠,山下灯会的热闹尽数散了,我揣着弥生送的小灯笼,靠在他的肩头看云卷云舒。我假装没有听到他越发强烈的咳嗽声,像他假装我毫不知情一般伪装着。只是谁都忘了,在戏班子里浮沉了半生的我们,孰真孰假岂会分不清?只不过是凡人如我们,都情愿活在美满的戏里。所谓人生苦短,亦苦亦短,能不苦便不苦吧,哪怕只是欲盖拟彰。
弥生睡得昏沉,我也不愿扰人清梦。可到底是夜深露重,我解下肩头的披风,轻轻盖在弥生身上,往他身旁又靠了靠,就让我们彼此汲取温暖,熬过这漫长冬夜,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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