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圣人之书,吾皆得而读之矣!东鲁之书,存心养性之学也;函关之书,修心鍊性之功也;西竺之书,明心见性之旨也。此“心”与“性”,放之则弥于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揆一也,而莫奇于佛说。吾尝读《华严》一部而惊焉:一天下也,分而为四;一世界也,累而为小千、中千、大千。天一而已,有忉利、夜摩诸名;地一而已,有欢喜、离垢诸名。且有轮围山、香水海、风轮宝焰、日月云雨、宫殿园林、香花鬘盖、金银、琉璃、摩尼之类,无数无量无边,至于不可说。不可说,总以一言蔽之,曰:一切惟心造而已。
后人有《西游记》者,殆《华严》之外篇也。其言虽幻,可以喻大;其事虽奇,可以证真;其意虽游戏三昧,而广大神通具焉。知其说者,三藏即菩萨之化身;行者、八戒、沙僧、龙马即梵释天王之分体;所遇牛魔、虎力诸物,即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迦之变相。由此观之,十万四千之远,不过一由旬;十四年之久,不过一刹那。八十一难,正五十三参之反对;三十五部,亦四十二字之余文也。盖天下无治妖之法,惟有治心之法,心治则妖治。记《西游》者,传《华严》之心法也。
虽然,吾于此有疑焉。夫西游取经,如来教之也;而世传为丘长春之作。《元史·丘处机》称为“神仙宗伯”,何慕乎西游?岂空空玄玄,有殊途同归者耶!然长春微意,引而不发。今有悟一子陈君起而诠解之,於是钩《参同》之机,抉《悟真》之奥;收六通于三宝,运十度于五行。将见修多罗中有炉鼎焉,优昙钵中有梨枣焉,阿阇黎中有婴儿、姹女焉。彼家采战,此家烧丹,皆波旬说,非佛说也。佛说如是,奇矣。更有奇者,合二氏之妙,而通之于《易》。开以乾坤,交以离坎,乘以姤复,终以既济、未济,遂使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三百八十四爻,皆会归于《西游》一部。一阴一阳,一阖一闢,其为变易也,其为不易也,吾乌乎名之哉?
然则奘之名玄也;空、能、净之名悟也;兼佛、老之谓也。举夫子之道一以贯之,悟之所以贞夫一也。然老子曰:“道生一。”佛子曰:“万法归一。”一而三,三而一者也。以“悟一”之书,告之三教圣人,必有相视而笑者。昌黎有云:“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孔子者习闻其说,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吾师乎,吾不知其为谁乎?若悟一者,岂非三教一大弟子乎!吾故曰:能解《西游记》者,圣人之徒也。
康熙丙子中秋西堂老人尤侗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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