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与不恨,却非云恒最关心的。眼下他只希望景初能尽快好起来,护他周全是云恒最大的愿望。
从哪儿栽了跟头,便从哪儿站起来。天宫亏欠景初的,云恒必会声讨,这程子他已叮嘱连允打点好昆仑虚,交代陆吾天神好生看待。
天帝与景初之间的约定已生效,景初虽不曾亲临神器,但渡凌扇已为其破除血咒,如今重启神印指日可待,天宫的人可别提多兴奋了。可景初心中有把握,一定会拼尽全力助师兄成为三界共主,虽说他明白,他们二人谁也不愿虚受这份荣光,可是毕竟那是天尊留下的遗念,他并不想辜负。
要想做到全身而退,只须策划一个计谋,耐心等待时机。要套天帝这匹贪狼,那便是消耗时间,令其尚存顾虑。
奈何他伤得太重了,醒来还要到万荒山归隐。那么这样一来,昔日东宫青帝的名分便是不废而废了,好在仍为上神之尊,只要留住一口气,只要还在九重天,便总能出人头地。天宫的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
这个交易,景初这边看起来是要吃亏的,但他已做好了准备,会让天帝一败涂地。天帝既是成全了他,即便他人未到,但渡凌扇是他的法器,横竖是受他操纵的,只要法器能接近神印,那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云恒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除了上山采药还有熬制汤水,其余的时间都在他身上了。不过他睡得很沉,或许当真是累了,每每看着他,云恒便不由眼眶湿润。
他想不通景初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同时也恨自己不能保护他,不能时刻待在他的身边。他宁可违背远古天尊的夙愿,他不要什么三界共主,甚至可以放弃所谓苍生,可是唯一愿望,便是守护景初。
大概过了五六天,景初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是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乏力。云恒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停地问:“你怎么样?小初,好点了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景初还有点发愣,尽管在关心他照顾他的人是自己亲近的师兄,可是此时的他心里却不由咯噔了一下,因为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令人抓心挠肝的一幕,还记得师兄铁青着脸降神雷劈神掌,而他遍体鳞伤地倒在玄雷塔下。想到过往种种,他便不由失声痛哭,云恒将他搂在怀中,感到分外歉仄,温柔地道:“小初啊,你快些责骂我,打我,这样我心里才不会那么疼。”
“师兄……”泪水在景初的眼眶里打转,他接话道,“我要的,不过是长相厮守。可我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
“你放心,师兄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等魔族被灭了,再狠狠地教训玄天和天帝。”
“他们早就密谋好了,如今我元气大伤,马上离开东宫,师兄啊,只有你变得很强,击退魔族,碾压天宫,东宫才能不受欺负。从前我是不觉得,成了上神仍需修行,也不稀罕权欲,可是谁叫我们是为神,谁叫天尊把担子交给我们呢?”
景初的这番话是想劝说云恒能助神界一臂之力击退魔族,内讧必会使五宫更加臃肿,本来这套天规已将众神压得够呛,内忧外患,也辜负了天尊的御令。通过这一次,景初算是看明白了,墙倒众人推,面对强权,唯有你更他更强,唯有笼络人心。
且不说这责任与道义,从自我的方面言起,若东宫对守护苍生有功劳,即便是神界搞特殊,下界的平凡百姓也会为东宫感恩戴德,光这香火便也足以压倒北宫和天宫。民心所向,是道之所向,亘古不变。
云恒一想到欲与他分别,又怎舍得下。可天帝利用了他们之间的情愫才找到机会得以下手的,若为儿女情长,东宫日后会更难以立足。
“小初,你不是说长相厮守吗?”云恒捧着他的脸,耐心地问,“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景初心头也极为不痛快,可这确确实实是他心中的愿望。并非他不爱了,只不过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他必须有些取舍。
“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在责怪师兄才故意这么说的?”
景初握紧了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已是戴罪之身,师兄就当是为了我,等炼魂花开,接神印御敌好吗?九州,需要你。”
“深明大义的话我不晓得,但我知道我不愿意与你分别,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去九州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吗?”
“是,但眼下时机未到,我们便还无福消受。我答应你,待了结了魔君,我便回东宫,或者我们游历九州。”
昔日的云恒深谋远虑,万事都有十全把握,可唯独在处理和师弟的事情上面,他委实是迷茫了些。情之一字,又岂是能轻易拎得开的。景初莫不是受了罚,昏睡了那么些天,否则他也压根儿不会想那么多。
“好,好……”他将景初靠在他肩上,轻抚着景初鬓角。
这既是景初的心愿,云恒便只能遂了。其实,他先前是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奈何他看不得师弟受委屈,一刻也不能忍受,他只想到眼下能过好便足了。现如此一来,也是做了长远的打算,虽绝非万全之策,但也是个好主意。
天宫还是逼退了景初,如今血咒已解,天帝早便得意洋洋。可是他却不知,景初早在渡凌扇上布下了阵法,一旦利用法器解开血咒,阵法便随之安置在神器之上,等于多了一层保护屏障。这阵法称为“渡情”,唯有东宫师兄弟二人才得以解除。
此法具有障眼之效,天宫的人不轻易察觉,景初这么做同时也是为了防止魔族的人对神器有所觊觎。万荒山,是魔族最可能踏上的地方,因为那儿灵力低微,魔气颇深,景初守山也是为了保三界安康,弥补罪过。
只是这一别,是多久也不曾得知。
云恒承诺,等魔族消失殆尽便第一时间寻景初回去,而且尽管身在万荒山,他也一定会日日去看景初。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师弟受到任何伤害了,他打算布下结界,任何人都不得以靠近半步,尽管是天帝来了也不能。
这日子虽然苦,但总归是没有风平浪静,其实也无异于东宫。
“师兄,好好照顾自己,”景初忽然黯然神伤,“只可惜以后我再也不能为你熬汤药,为你疗伤了。所以答应我,不要受伤,好吗?”
“好,”云恒取下他腰间的那块紫蓝玉佩,递交给景初,说道,“这个收好,一旦你有危险,我便能察觉到,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那我,可以用它来想你吗?”
“当然,”云恒微微一笑,“它就是一面玉镜,你可以透过它,看到我。”
万荒山,取万疆荒芜之意,当真是寂寞苍凉,半分生气也没有。连花骨朵也见不着,贫瘠的大地上唯有干巴巴的沙子,褶皱的山体,连着地平线,是白烬夕阳。这儿离东宫足有万里,不过好就好在清静,不会有旁的东西叨扰;但却不免偶有一些上古生物出没,它们往往凶神恶煞,嗜血成魔。
天下有九州七山,九州乃是凡人与神仙混居之地,九州之上,乃九重天,以星宿五宫为系,支撑神界。神界可不止五宫,还有七座神山,除了昆仑虚,万荒山亦是其中一座,较之昆仑虚,其实是两个极端。七山位于不同的几重天,与各圣地仙宗门派相连,倒像是九州与五宫的过渡段。
九州之下,是为下界,下承冥府。一般被贬至下界者,永世不得再上天庭,不为神,剔仙骨,为废人,连九州都不得踏入半步,这是比死还彻底的惩罚了,这也是为何师兄要拼命护住景初的原因所在;但是最残酷的归宿是,直接割破三魂六魄划归冥府,永世不得超生,受尽鬼怪折磨。
为神,是一件美好却又残酷的事情。有太多的条条框框需要遵守,这便也是他向往九州的原因,处在中间的一个调和状态才是最好的。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万荒山的日子是没有起色的,但至少能够心安。
景初抚摸着那块玉佩,有时候一看便是半天,思忖着以往与未来,推敲着,师兄会在此刻做些什么:东宫孟章殿院前的枝头上,是否有几瓣灼桃?是否有三两喜鹊?是否有三千青丝?是否春意黯然,是否柔情似水?
想着,那玉佩竟被赋予了纯正的灵力,以万千花瓣幻化出一面玉镜,镜中人,乃心上人。他一缕长发飘飘,着一袭素色长袍,眉眼间冷淡,但一抬眸却又堆满了笑意,似乎所有攒够的温柔都是为自己准备的,会在此刻吐露与绽放。
“小初,你还好吗?”
“师兄!我一切都好,不过,我们昨儿不才见了面,怎么这会子有空想起我呢?东宫的事情料理得怎样了?他们可有找你麻烦?”
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导致景初一逮着机会便问个不停,倒让云恒忽然不知要从哪里开始回答。可是云恒关心的不是这些,想说的也不是这些,他只在意师弟过得好不好,身体恢复得如何。每一次进万荒山,他都会为景初带上各类灵丹妙药,并亲自为其渡灵力。
等于每一日他都在亏损灵力,可是他不在乎,他可以不分昼夜地勤加修炼,为的就是师弟身上的伤能够早日愈合。
“我很好。我想你了,便看看你,顺便带你看看东宫。”云恒转身,把孟章殿里的陈设通通照进玉镜里,景初看完忽觉鼻子酸酸的,兴许是想家了,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日子了。
“对了,最近九州多地遭遇魔气侵袭,百姓遇难,所以我可能抽不开身。我不在的时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不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握紧玉佩,我便会立即放下手中的一切赶去万荒山。”
景初忧心忡忡地道:“好。魔君猖狂狡诈,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你放心吧,上神的灵力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事儿的,倒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景初还等你,把我带回家呢。”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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