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人为介质的传播当中,坏事永远比好事传的要快,“那是因为坏人比好人多”杜立明这样解释。“当然,传播坏事的未必就是坏人”王克明自信这样的解释已经完美的无可挑剔。车站团委书记高福祥就算得上一个好人,不过要在这个好人前加一个“老”字。晚上,刘动和李美静听杜立明说高福祥受马红旗和叶齐民之托,因为女孩宿舍玻璃被砸事件要来单身楼看望她们,两人赶紧去了男孩的宿舍,这样的抬爱不比恋爱,只能早到决不可迟到。高福祥也是在家和老婆吵了一架赌气出的门,又没胆量立即回家,怕老婆怒气未消,正无处安歇时,忽然想到新分来的大学生,正好可以给自己现在败落的心情挽回些尊严。高福祥年龄不大,三十多一点,这个老好人算不上老,可作为引领青年人的团委书记又显得老大过时了,对此事他一直耿耿于心,刚才和老婆也是为此事吵架。他曾明里暗里托人找关系想调到机关其他部门当个主任,叶齐民不是为此事拍了胸脯吗——不,拍了脑袋的。事情刚有转机,时任站长的叶齐民被调到了党委书记的位子,他调动的事也就此搁浅,气得他头发差不多掉了一半,想表达怒发冲冠都不能了。又因过度的望眼欲穿,眼睛也开始近视,工作上的心灰意懒让他面容凄暗,唯一的闪光点是眼镜片。
高福祥的到来让四人吃惊不小,在欢迎会上曾耳听“党政工团”之说,如此说来,高福祥是和马红旗叶齐民相提并论的人物,况且上大学时,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在班上已是权威显赫,不是背地里还讨好过人家吗。所以对高福祥有根源的敬畏和接近,沏茶递烟,高福祥倒受宠不小,一个劲地表示担当不起,他过分地平易近人,过分得显得怯懦,原是讲一些大实话,可在四个人听来以为他的悲观只是谦词。杜立明话多得像取消了关税的商品,可以廉价地直接出口,他对高福祥的恭维让高福祥的自尊心也蠢蠢欲动,脸上的笑扩张到了喉咙,喉结上下微动,欣欣然道:“你们来了以后我不愁组织活动了,以前车站的女孩差不多当了人家的老婆或做了孩子的妈妈了,要组织她们,她们还吵吵着抱小孩一块参加,团委快成了儿童团了,催得太紧了,好几个说他们过了团员的年龄,嚷嚷着要退团呢,他们说不但可以省去参加活动的麻烦,还可以省了团费——立明,你好像是党员,有时间该到叶书记那里坐坐。”谈话因为女孩很少发言,几次陷入僵局,好在有杜立明从中周旋,尴尬的场面并不十分压抑。
此时张安贵走进门,见高福祥被供奉在中间,尖嘴笑道:“哟!我们的高书记又讲政治演说了。”高福祥忙起身,拍着张安贵的肩膀说:“好我的兄弟,别取笑你哥了——”看了看表“——我该走了,快十点了,你知道你嫂子的脾气,好了我走了。”狼狈地出门。四个人惊慕地望着张安贵,很难相信他竟然和高福祥能称兄道弟。高福祥庆幸走的是时候,老婆的气可能已经消了,回去晚了又怕她为自己担心而生气,进门生的气不免会扯到临出门时的气,自己难保不受两门子的气,真受不了。
张安贵望见四个人朝圣的表情,得意地说:“团委听起来名气大,其实是个无权又无钱的部门,谁会把他高福祥瞧在眼里,你们刚来,让他蒙上了,老高这人倒不错,有自知之名,不骄傲,就是运气,用你们大学生的话说叫——”他急得用手在空中抓拿着,四个人也被拉扯得仿佛呼吸在他的手里捏着,幸亏王克明及时地说出了“时运不济”,否则四个人非窒息死了不可。他又简单地把高福祥的倒霉事绘声绘色地说了讲了一遍,四个人听得恍悟地点头。他忽然转变话题说:“昨晚万里又失眠了,自从你们来以后,这小子就没睡过好觉——”正说着,赵万里像是受到某种暗示不期而至,他略有察觉地盯着张安贵,见张安贵猥琐地笑着,他又大度地走上前拍着张安贵的肩膀说:“小贵子,你不是说打牌去吗?怎么还没走。”张安贵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对对!差点忘了。”赵万里说:“你这几天记性变差了。”张安贵说:“你记性也突然变好了—”说完便垫着脚弓着腰溜之大吉。
赵万里一直在寻找王杜刘李四人在一起的机会,他可以堂而皇之而不落嫌疑地接近女孩,最近拜访他们四人的人员实在太频繁,他只有天天下班在宿舍背诵他的几篇评论,等见面时一定用得着,今晚见女孩去了男孩宿舍,也没有其他人干扰,正打算前往,却见高福祥先了他一步,气得他在房子里转圈,本想跟进去,想到高福祥好歹是个团委书记,他去了恐怕摆不出名人的架子,厮磨硬蹭到十点,最近习惯了熬夜,十点钟以后正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间,这样的时差让他在晚上别具优势。见高福祥走了,他定了定躁动不安的心情走出了门。
他表面落落大方心底却谨小慎微,深怕不得体又唯恐不风范。刚坐下,杜立明就甩了一钩沽名钓正中他的下怀。“赵师傅是局里有名的文学家,今晚能来,也让我们沾了点光。”王克明修订为“不是文学家,是文学评论家”,刘动增补说“就像优秀的运动员未必有资格当教练”,李美静只“嗯”了一声,不挑剔已是极大的赞美了。
赵万里见杜立明形容枯槁,说话倒丰满圆润的很,他摆着手,一副听惯了奉承的姿态说:“要说名气,你们最近可是名人,我今天来是慕你们的名。作为名人,让立明兄弟把我说成了太阳,可我并不会发光,如果有光的话,也只能说是萤火虫的光,不过在黑夜里给你们领路是够用了。” 这句话有理有情,谁听了都会被感动。赵万里确实有名,可他的名是带有臭味的,不比卧室的荧光管或客厅的大吊盘,只能说他的名是半夜公用厕所上方兀兀自照的发黄的电灯。
王克明道:“我是理科生,基本上是文学的门外汉,赵老师在前面领路我也会迷路——”杜立明不服气地插嘴说他也是理科生。“——立明在大学还是文学社主编呢——别不承认!”赵万里见要跑题,快牵扯不到自己,阴沉着脸。
杜立明自满道:“哎呀,让我怎么说呢,说是吧,有人说你居功自傲,不懂虚怀若谷;说不是吧,又有人说你故弄玄虚,不讲事实求是。让人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说完暗自玩味着语言的技巧。
李美静鄙薄道:“你在大师面前耍嘴皮子,赵师傅才是大师。”
赵万里的不服气能掀翻整个单身楼,他大方一笑说:哎呀!——”他突然止住不说,刚才心里只顾嘲笑杜立明,没留意杜立明竟然把自己要说的话偷了去,暗骂杜立明:岂有此理!他只好改口说:“哎呀!文学家不好做——”王克明再次修订为“文学批评家”。“——文学批评家更不好做,文学批评家最多嘲弄的是文学家,这简直是自相残杀。”他又引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名句来说明这种现象,并说是起内讧,让旁人看了笑话。又叹气道:“批评家也是为文学不受批评。”他又推出居里夫人“拥有原子弹是为了和平”的言论加以佐证。“批评的前提要脑袋里有货,就算拿屁熏人,也先要肚子里有一口气才行——”刘动差点用手去捏鼻子,赵万里忽然看见桌上王克明床上放着一本三流杂志,这原是李维临走前落在刘动处的书,恰巧今天刘动拿过来换了王克明唯一的一本小说《围城》。“——我那里文学书籍很多,有几本外国的爱情小说很适合两个女孩子看,估计很快就能派上用场——”顿一顿“——我从来不看乱七八糟的书。”王克明脸红到了耳根,刘动心里替他喊冤,赵万里好像记起什么,指着刘动手里的小说道:“我对《围城》里用借书对恋爱的比喻有个引申的说法,男女恋爱的第一步是借书看,第二步应该是换书看——”王克明和刘动同时脸红,杜立明脸上堆积着笑,李美静热得撩了撩衣领,赵万里看得有些气短。“——第三步呢,就是两人看一本书,所以,看书的好处关系着人生大事。”他的一本正经让人不容置疑。
李美静淡淡地说:“赵师傅把借书说的这么可怕,我们都不知道要不要去赵师傅你那借书看呢,会不会有流言蜚语。”说完和刘动传递着眼色。赵万里听得心颤面囧,故作镇静道:“言重了!你们能来,求之不得呢!书——非借不能读,借来的书才肯愿意读,不过,我的书都是我买的。”王克明心想,按照赵万里的逻辑,买的书应该不是用来读的了,看样子是来吓唬人的,难怪大师照相时都要用装满书的书架作为背景,用书吓唬人,真算得上文人的可笑也是可悲了。
杜立明也不失时机地说:“我去找师傅那借几本现代文学的书。”赵万里表情孤傲,他越得意越是这种表情。“要说现代文学,我之前以为,鲁迅一个人可以代表整个近现代文学,而现在,我认为有了钱钟书就能独撑整个近现代文坛——”
王克明突然愣头愣脑地说:“那以后呢?”说完就后悔,想着要得罪赵万里了。
“以后?什么以后?”赵万里见两个女孩诡谲地笑着,意识到陷入了语言危机,“没有以后了——如果有,那就看克明老弟的成就了。”脸硬得用铁锹也撬不动。杜立明望着天花板上的电扇蔑视地笑。
李美静伸了一个懒腰,赵万里半天出不来气,还想背诵的一大段评论没有说出来。刘动很配的打着哈欠,说:“今天赵师傅的高论让我们受益匪浅,这下好了,在一个楼上,以后经常可以聆听教诲了——明天第一天去教育室见习呢。”赵万里恭敬地给女孩点头,拍了拍杜立明的肩膀,看也没看王克明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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