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夕阳下，会展中心的中海边，一辆带挂斗的破旧柴油车，车斗里有两个巨大的水箱，水箱边站着一对夫妇拿着大网勺从水箱里向外舀鱼，车下围着一群中老年女人。靠近了我才发现，原来这些放生的人其实是非常认真的，她们每个人对于今天要放生的数量是很有讲究的，大部分是说：“我要二十斤。”但，后面一定有注解，是多少条，她们似乎更在意的是条数，彼此之间询问的都是“你一共放生了多少条了”，那个说“一千三了”，大家便一阵喝彩。我内心猜测，她们对于数量的执着，可能背后是对自我人生的一种反思，或者是对未来的一种企求，因为佛学真正的境界，很少有人能够达到，无求无欲。现实中信佛之人的方式大约也都是一种现实的兑换，不过能以实际的利换得精神的静，已经是一种不错的修为方向了吧。

我无法让自己说我信佛，其实是内心深处一种高山仰止的敬，在最初的认知里，佛，最起码的是无求，而现实的日子里，我可以对物质利益无求，但，怎么可能做到对情感世界的无求。最初的教育得到的精神世界的温度，大约是我这一生努力活着的最原始的动力了，怎么可能无求。

情窦初开时接触到的最早的爱情故事就是《麦琪的礼物》，那种将最心爱的一切奉献给最心爱的人，无怨无悔的毅然，让我认为全世界的情感模式大约都是如此，无论爱情，还是兄妹，还是姐妹，还是母爱父爱……一切的一切都该如此，然而，世界竟然真的很残忍，且不说是否有人愿意给你这样的爱，就连有没有人愿意接受你这样的爱都难说，更何况，你爱着，他怎知？这种世界观的差异更是无法跨越的寂寞和心冷。就像对佛，你愿意去做，你却真的不知道他知，还是不知，而你还毅然坚信并持之以恒，这大约就是我内心期望的人的情感世界的模样：你在无私的做，这就足够了。

然而，除了对佛，你无法达到对任何人都这样，因为佛的回馈在你心，别人的反馈在他心，有几人能做到：我真的不在乎，他心非我心。而且，人还常常是，越是最亲的人，越是希望他心是我心，多少人对同事和蔼可亲，回到家中就四面杀气，其实很简单，希望你最亲的人，是你最贴心的人，这种想法可真的一点佛心都没了。是因为你对最亲的人，所求最多，最琐碎，希望得到的也最多，最具体，一旦不得，便杀气腾腾，或是抱怨此生知音难求，或是怨天尤人难遇良人，有几人会扪心自问，得与不得其实不都在你心吗？

不求，便无，得与不得，不希冀，便无，失望与悲观。佛心，是一种修为，还是一种饱经沧桑后的顿悟？我能否做到，一出生就知道世界上不可得的，一定不去得，难以心安，便向内，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这样想来似乎可笑，莫非是从出生下来，人之生存之路就是一种与心灵彻底相反的路，真正意义上的背道而驰，因为每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一直接受的教育都是怎么努力的去得到，得到的多和少，决定着你生命的成功和失败……有些可笑了，有些人生之悟大约还是不悟的好。

终究经历了半生风霜后，才开始思索得与不得，也算回头是岸吧。只是还无法明白，我是不是原来就在岸上，谁把我推下水的？什么是岸，莫非我是真的希望回到岸？不得而知的活着，也许才是真正的活着，否则便了无生趣了吧，当人类如发天气预报一样的准确告知你未来十五天，或者更长时间里，你的活法细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我还是很愿意用解梦预测我的“人生预报”，我一直觉得这是母亲遗传给我的唯一与神灵相通的方法。这一生有多少梦，最终都与我自己的解梦相吻合，我已没有准确的数据，但，我能真切地知道，准确率有百分八九十。无论弗洛伊德怎么说潜意识的问题，我还是相信梦是天赐。最起码，当与解梦预测的坏事发生时，我的心立刻释然的感觉，是一种积极面对的态度，这很好，有一种天意使然的必然性，让人更加从容和镇定。

放生的女人们认真地对着鱼，开始大声地诵经，她们虔诚地读着那些可以送达到佛心的文字，我感觉到夕阳下，她们面色的红润和安详，挺好的。可我没注意到，当这些女人将带着自己企求和希冀的鱼儿们放回水里后，立刻来了三四个拿着大网的男子，他们快速地奔向刚才放生鱼儿的地方，奋力地撒开大网，开始捕捉那些刚获得新生的鱼儿……我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词是：报应，他们不怕报应吗？显然是他们不怕，因为每一个放生的地方都早已成为他们收获的最好地方……我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惊呆了，我不该如此想，其实有无报应，不在佛心，在自心，既然他们心无报应，那就无了，我又何必这样不平。

如果鱼是该放生的生命，那么一朵花呢，一棵草，一株菜……轮回的生命体和进化论，谁是谁的善，谁又是谁的恶。我心无极，万物无极了。

谁会来放生我？放生的我会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