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买来两只小鹅,茸茸的嫩黄色,叫起来细声细气,路走得还不够稳,呆萌地摇摆着。它们被安顿在一只相当精致的铁丝笼里,粉红色的笼子从网上挑选买来,长方形状,有一扇可以开合的门,供小鹅出入。三岁的孙女囡囡蹲在笼子边,一脸好奇,今天,她有了鹅的概念,身旁是从菜市场买的鹅菜,鲜嫩翠绿,小囡囡手里拿起一根鹅菜,从笼子的缝隙里伸进去悬在两只小鹅面前,小鹅看到后,伸长脖子,伸缩着脑袋一下下啄食,因回拽的过猛,脚下打滑,一只小鹅措不及防地跌坐在笼子里,逗得囡囡咯咯咯咯的笑,另一只鹅乘其不备,用力一拽,整根鹅菜便被它拖去了。
鹅,是儿子特意买来陪他女儿囡囡玩的。
看见眼前的两只小鹅,恍惚间,我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在那困苦的年代,农村是不养闲人的,即便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例外,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游乐场,没有幼儿园,多数的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劳碌却吃不饱的记忆。
那时村上,几乎家家养鹅,孩子们走路还不稳时就跟在大人身后学放鹅,也从那时起知道了养鹅、放鹅与他们最真实的意义,好像漫长的人生是从放鹅开始,我大约在6-7岁开始了放鹅。
在母亲望眼欲穿下,母鹅把它身下的几枚蛋孵化成小鹅,当它摇摇晃晃地从孵化的窝里站起来,刚想低头想望一眼才出蛋壳的小生命,母亲就会及时赶来,把雏鹅一个个捡拾到早已准备好的萝筐里,她是怕母鹅不小心踩踏了小鹅。不几天,小鹅就能独立自主地行走,这时,放鹅就开始了。
小鹅尚小时,母亲用箩筐把它们带到附近的草地,让它们初步适应环境、学着觅食,同样开始向我传授放鹅的技能,我会按照母亲的要求,拿着鹅杆专注地守在鹅群旁边,鹅杆,是一根细而短的竹竿,一端连接花布条或彩色塑料袋的细麻绳,挥动鹅杆,小小的布条(彩色的塑料袋)在空中飞舞,如一面令旗,控制着鹅群。这一切,看起来似一幅美丽的田园风景画,殊不知背后有多种不易,夏天,天气多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突然就刮起风下起雨,单薄幼小的我在风雨中慌乱地奔跑,赶着鹅群寻找避雨之地,风雨交加中,我和小鹅凌乱得就如几片落叶,孤寂无依。某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偏偏窜出一条讨厌的狗狗,在草地上撒泼,把原本悠闲的小鹅冲撞得四处逃窜,溃不成军,我气恼地追打狗狗,它却更得意地冲撞着鹅,追逐中,我不小心被小石块绊倒,爬起来,望着四散的鹅,坐在地上无助地大哭……
过段时间,鹅长大了些,附近的草地已不能满足它们的需求,我就像村子里其他孩子那样,把鹅赶到更远的河滩地。村东头有一条小河,初夏的河滩上青草萋萋,正是放牧的好地方,吃过早饭,带点干粮,小伙伴们有的赶羊赶猪,有的牵牛赶鹅,吆喝着向前,伴着鹅叫、羊叫自成一道风景。有时,小伙伴们会把相同的牲畜圈在一起,共同放牧,我向来怕牛不敢靠近,能放的只有鹅。我们几个把鹅集中起来,拿起鹅杆前后呼应地赶着鹅向河滩地走去,洁白的鹅群,被大人们涂抹标记出各种颜色,有的鹅头、有的鹅翅膀有的鹅脖子上被染成或红或绿的颜色,或在鹅翅膀或腿上绑出不同颜色的布条,有的鹅头剪秃一撮毛…..鹅群里的每只鹅都有了自己的“姓氏名谁”,谁谁家的鹅一目了然。
鹅散在河滩上,或觅食、或在河里戏水、或吃饱喝足后蹲在草地上打盹儿,我们并不能闲着,都在抓紧时寻找鹅菜,鹅一天天长大,家里种的那点鹅菜远远不够,挑鹅菜,又成了我们的必修课,直到太阳落山,才拎起来足够量的鹅菜赶着鹅回家……
各种不易,只有放过鹅的人才知道。
太阳落山了,疲惫地赶着鹅回家,原本走的好好的鹅,一只鹅看见池塘义无反顾地扑下去,紧跟着都扑了下去,眼见天一点点黑下来,任凭你喊破喉咙,如何挥舞鹅杆,捡拾地上的泥团、土块投向水面追赶、吆喝,穷尽一切办法,它们依然在水里嬉戏不肯上岸回家。
有时稍大意、贪玩,鹅偷食、糟蹋了人家的庄稼,轻者被骂,重者,鹅群会遭来一阵痛打,有死有伤,外加一顿斥责、辱骂,有的两家因此结下梁子,老死不相往来,孩子们得到的往往是双重责罚。
有一次天色已晚,匆忙赶鹅回家,一清点,发现少了一只,被责骂事小,找回鹅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我急忙折返回去,在白天放鹅的地方寻找,很清楚地记得,那片河滩地,是前几天溺水亡故的人停放的地方,那天人很多,溺亡的人由芦席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还有一双脚露在外面,斜放在河坡上。我听过太多的鬼故事,胆特小,脑海里有各种厉鬼在逐渐黑暗下来的河岸游荡,甚至怀疑是它们藏匿了我的鹅,恐惧扼住我每根神经,羁绊着脚步,我却不敢放弃寻鹅。天一点点变暗,周遭变得朦朦胧胧,远处的芦苇沙沙的响,不时传来几声鸟的呓语……我走着、寻着、恐惧着,“扑棱棱——”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我吓出一身冷汗,瘫坐在草地上,想哭却不敢出声。一只刚安睡的鸟,被我慌乱的脚步惊飞而已。
拿着鹅杆,跟着鹅群走过春、夏、秋、冬。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处理鹅,条件好的家庭,能留下几只鹅改善生活用,我们家的鹅刚孵化出来,父母亲就做好打算,鹅出售后收益多少?还账、买粮、买油….勉强留下的也只有一两只卖不上价的瘦鹅、残鹅,留作过年用。一入冬,我们兄妹几个都眼巴巴地等着过年,等着年夜饭那碗鹅肉,一年中,能闻到一两次肉香都是奢望。
那年,我大约8-9岁,又要过年了,母亲把咸鹅下锅煮好,捞出来,在堂屋方桌上剁成块,我呆在房间假装睡觉,一阵阵风撩开门帘,浓香扑面而来,顺着门帘的缝隙,我看见母亲把装鹅肉的盆举起来,踮着脚尖放到柜头上,盆盖上板子再压块砖,我知道,年还没到,母亲是怕被猫偷食才放得那么高。她做好这些,端起一盆脏衣服出门去了,“妈洗衣服去了,她有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颗心砰砰跳。待母亲出门后,我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来到堂屋,挪来方桌靠着柜子,又在方桌上添把凳子,我爬上桌子、爬上椅子,站起身从盆里拿出一个鹅腿,鹅腿已被母亲剁碎,尽管只有小小的一截,我已经相当满足,我把鹅腿叼在嘴里,重新盖好盆,爬下桌子,刚想把凳子、桌子归位,母亲突然折转回来,我一下子僵在那,羞得满脸通红,母亲看了我一眼,挤出一丝笑,什么也没说,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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