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原来是小舅。
他穿着件大红色夹克,拉链敞开,露出扎在黑色西裤里面的黑色立领毛衣,锃亮的皮带扣闪着夺目的光芒。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闲闲地夹着一支烟。修长笔直的身材硬是将一身普通的衣服穿出玉树临风的感觉,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再加上他容颜俊美,皮肤白皙,一点都看不出他已三十五岁,是一个十四岁男孩的父亲。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淡黄色毛衣、白色长裤,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女子。女子眉清目秀,面色平和,周围嘈杂的环境似乎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双眼痴痴地看着小舅,就像一朵雏菊静静开在小舅身边,真真是人淡如菊。
关于小舅,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在别人眼里,他是不务正业、极不靠谱的人。在我眼里,他却是一个脑瓜灵活、聪明绝顶的人。
我懂事时,田地已经包产到户,划分成责任田,分到每家每户。大家都对分到自己名下的责任田爱不释手、倾尽全力的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都唯系在责任田里。小舅却将自己家的责任田承包给别人,每年只需留下全家人足够的口粮即可。
为此姥姥大哭大闹,但架不住小舅的好言相劝,他说:“妈,这一亩三分地只够温饱,儿子我保证你和唐昊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比别人差。”
然后,小舅上武汉倒腾小买卖,一去十天半月,别人也不知道他干些什么?回来后衣服一次比一次光鲜,一次比一次时髦,钞票任姥姥随便花。
当然,我也会经常收到小舅从武汉帮我带回来的新衣服,款式颜色都是别人没有的,常常让唐昊羡慕又嫉妒,恨不得掐死我。他和小虎也有新衣服,但只限过年的时候才能有。
妈妈常劝小舅不要给我买太多新衣服,要攒点钱再娶个老婆,小舅却说:“要老婆干什么?我现在对小绵好点,以后我老了,小绵也会割肉给我吃的。”然后他拍拍我的脑袋问我:“小绵长大了会不会割肉给小舅吃呀?”
我忙不迭回答说:“当然会啊!小舅对我这么好。”小舅便得意地笑了,妈妈则无可奈何。
长长的夏天,不去武汉的时候,小舅就背上自制的电瓶去河里打鱼,运气好的时候打到乌龟、水鱼什么的,可以卖很多钱。打到的小鱼小虾都成了我们餐桌上的美味,所以夏天我和小虎最喜欢去姥姥家,小舅还很会种西瓜,个又大味又甜。
村里的年轻人见小舅日子过得滋润,眼红了,也偷偷学小舅去打鱼,小舅知道后,毫不吝啬地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打到水鱼的诀窍,只要他们打到水鱼了,第二天准会拉小舅去喝酒。
秋天兔子、野猪泛滥,到处毁坏庄稼。小舅从外面回来,就做兔子套下兔子、挖陷阱捉野猪,然后将捉到的兔子、野猪倒腾出去卖掉。
冬天,村里人烧出来的木炭,小舅集中收集起来,然后将木炭倒到城里,又小赚一把。
如果真说小舅有什么不好,就是他像农村许许多多闲得发慌的人一样,喜欢坐在牌桌上。
那时候麻 将还不怎么流行,舅舅那个村里,上至八十岁老头,下至三岁娃娃,都精通打长牌。赌资不大,但是积少成多,手气不好的一年下来也能将自己家的余粮都赌光。
听妈妈说,当初姥爷活着的时候,就曾将家里的余粮赌光,最后因内疚引起心肌梗塞,死在牌桌上。
姥姥最讨厌小舅打牌,但管不了他。只能随他去,但要小舅保证输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姥姥存着。小舅答应了,每到年关姥姥将小舅给的钱从一个坛子里掏出来数时,小舅常常会目瞪口呆,每年居然输掉这么多钱。
但是赌上了瘾,就像鬼魂附身,小舅甩不掉也不愿去甩。所以小舅宁可名声不怎么好,也从不委屈自己,吃好穿好玩好。衣服永远是最时髦的,每顿饭必有小酒喝喝,闲时再去打个小牌,哪里有好玩的,他钻墙打洞也会去。
他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恣意妄行,从不为难自己。
听妈妈说小舅妈生唐昊难产去世后,他身边虽然桃花不断,却没有一个修成正果。不是他嫌人家没品味,就是人家父母觉得他不靠谱。
只是在唐昊三岁的时候,小舅和一个他心仪的女子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后来因女方父母以死相逼而告终。从此小舅更是游戏人生,再也没有谈婚论嫁。相好的女人很多,却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如今看到他身边的女子,见她痴痴看着小舅的眼神,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有一种要失去某种珍贵东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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