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失去的，只是我们

疫情隔离中，秋凉已至。往年这个时间正是收夏装倒秋冬装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更有时间不急不缓的悠闲。

好几年冬天都不冷了，妻子看着我众多的毛衣问我的意见。我说还是拿出来两件备用吧，多了也穿不上。

挂着毛衣，突然就想起来三十年前妻子给我织的那些毛衣。我问妻子那些毛衣怎么就没留留呢？好歹也是个纪念啊。妻子说，这些年倒来倒去的，早就没了影子啊。

当年，妻子给我织的毛衣有六七件之多吧，基本都是她大学期间以及毕业后异地一年多的作品。第一件我还很有印象，驼色，很厚实很细密，唯一的缺陷就是小了点，样子真是很一般。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一件毛衣代表的意义远远的超出了毛衣本身。

在三十余年前的大学校园里，一个男生身上穿着一件女生手工织就的毛衣，就意味着两个人恋爱关系的确定和公开。现在想想真是纯真的美好，一个女生，用时间把自己的心意一针一针的织进一件毛衣里，男生穿在身上，就等于被女生的心意和温暖拥抱。而这，在什么也不缺的现在，早已失传。

那六七件毛衣里，有驼色的，有青色的，有浅紫色的，有长的，有短的，有鸡心领的，有高领的，基本可以涵盖春秋冬三季。甚至在我毕业工作进电视台扛摄像机后，异地的妻子还专门为我织了一双露指毛手套寄来，结果在同事中引起了疯狂的嫉妒，导致没多久就失踪了一只，让我遗憾了很久。

毕业即异地。但这些毛衣很打动我的母亲。记得母亲说过，即便是她，也做不到为自己的孩子两三年时间中去织这么多。她告诉我，那里面花费的时间都是情义啊，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也因此，母亲很支持我们的感情，即便我放弃公职选择和妻子在一起，母亲也没有一句劝阻。

不织过，是没有概念的。母亲说的，我并不清晰，到后来，婚姻过了很久，在有机会和妻子当年舍友见面聊天时，她们都会说到毛衣的事，她们说，好好珍惜吧，你不知道她织这些，用了多少中午和夜晚，而且，还不能耽误学习。而妻子，在学习上，是一个极其要强和高要求的人。

然后，应该是在很多年后，能够静下心来了，心里才会慢慢浮现出画面：当一个宿舍关了灯都睡了，只有妻子，在暗夜里，就着窗外的一点微光，把想念和情感，一点一点的用针线，用毛衣，为它们塑形。

更没有概念的，是钱。那时候，妻子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五十元，这在当年也是一个普遍的数字。可一两毛线呢？含毛纯度越高，就越贵，好的都需要五六元钱，而一件毛衣需要几两？也许一件厚厚的，密密的，能让人在冬天都温暖的毛衣，需要妻子半个月的生活费，需要妻子两个月所有闲暇的时间。

这都是没办法去细算的情感的重量。它们的重量，足够只用一件毛衣，就能压住时间和风雨，让生活不会轻易的飘摇。

这对于女儿来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虽然她也能感触感动于如此的情感表达，但毛衣还能手工织，简直不可思议，对她而言，这对于时间精力而言，就是一种消磨和浪费，想要表达，如今什么没有呢？什么做不到呢？

于女儿来说，她是没错的，在这个她们的时代里，一切如此便捷而丰富，所有的需求，都可以通过一个手机来实现和完成，不论是礼物还是心意，甚至于爱，都可以。

但这也是女儿这一代人的悲哀。就因为无休止的欲望和渴望，就因为太快太快的向前，她们丢失了存在于情感和时间里的温度。

她们失去了一件手工织就的毛衣。

她们失去了一封亲笔写的信。

她们失去了一本需要一页页打开的书。

她们失去了跋涉迢迢远路，去看一个人的喜悦和幸福。

她们失去了让我们都怀念的过往和从前。

不对啊。她们才是生活的现在，她们的眼里只有未来，真正失去的，只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