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则基本两种情况都有。”Aphro笑笑,道:“就是时而强加责任给自己,时而又逃避责任。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午休时间,胡静走进三年八班的教室,喊道:“程宇非,你跟我来一下。”
程宇非刚吃完盒饭,正准备眯一会儿。听到胡静的话,他赶紧站起身,跟上胡静,两人沿着吵嚷的走廊过道往英语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还没回来,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胡静和程宇非两个人。胡静靠坐在办公桌上,和平时略显雷厉的形象有些不太一样。程宇非也没有了以往的紧张,从笔直地站在桌前,到放松地站在那儿。
这时,胡静老师突然笑了,她眯着眼睛说道:“最近你各科进步都很大啊。”
程宇非被对面突然的出声儿,弄得猝不及防,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抿起嘴笑笑,没说话。
胡静似乎也没指望他接话,接着说道:“先说英语这一科,你就进步太多了吧。数学物理化学也都有明显的进步,我记得你上周物理还考过六七十分吧,更别说之前,你还考过三四十分呢。这次100分满的卷子,你居然考了91。不仅你们物理老师没想到,连我也没想到啊。这个势头,一定要保持住。”
程宇非没有什么被表扬的欣喜,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打算考哪里,一中考虑吗?”胡静接着问他。
这次程宇非反应及时地摇了摇头,说道:“去三中。”
“还是一中教学质量更好一些,三中虽说也是重点,但照比一中还是差了不少。”胡静笑着道:“一中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至少十几二十个,三中撑死了两三个,有时候一个也没有。”
听到这儿,程宇非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胡静接着道:“反正你自己看,人生还是要为自己负责的。其他人只是同你走一段路的同行者。他们或许帮助过你,也或许给你带来过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和影响。但是,他们终究会离开的,不是吗?”
程宇非抬头看向胡静,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胡静道:“看着我干什么?”
“我考三中,然后去科大。”程宇非的语气很笃定。
“好啊。”
“所有的孩子都患有灵性失调,都会本能地逃避责罚。”Aphro道:“而不少孩子,也患有不同程度的神经官能症。他们理解能力有限,就会把自己承受的痛苦看作是应该的。缺少关心的孩子会自惭形秽,认为是自己不够可爱,不够聪明,或者不够好,他们会把责任过度揽在自己身上。”
陆思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其实很多时候,他们都承担了本不属于他们自己的责任。父母们本身就缺爱,对孩子也缺少关心和照顾。”
“是啊。所以-”Aphro继续幽幽地道:“当这样的孩子们长大以后,当他们无法得到异性的青睐,或是有些不足之处,比如长得不怎么好,或是身材不好,是个胖子,或是不擅长运动等等。要知道,人无完人。”
Aphro停下来,把刚搬出来的风炉点燃,烧水煮茶。他接着说:“这种时候,这样的人会严重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协调的人格缺陷。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正常人,是普通人,普通人通常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就看你愿意花时间去做什么了。用心做了,总会收获,而唯有生命时间本身,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Aphro将滚烫的茶水倒入茶壶里,茶水将原本透亮的茶壶染成了橙黄色,这次他煮的茶汤是普洱熟茶。
将头一道倒入陆思瑶和自己的闻香杯之中,一边道:“这是之前洗过的茶,特意留了茶叶今天煮,你先闻一闻。”
陆思瑶端起闻香杯,温度立刻沁入她拿住杯子的手。她把杯子向自己慢慢靠近,随着闻香杯的靠近,她闻到了普洱茶特有的香气,就在这股绵长不散的清香之中,她将闻香杯中的热茶倒入茶杯中,以极快的速度送入嘴里。
一股甘甜,在口腔里面绽开,又一股热浪,随茶水一齐冲入肠腹之中。真是舒服。
Aphro也喝了茶,润了喉咙之后,接着道:“我之前就有说过,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具有神经官能症或灵性失调,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所以,如此也就导致整个世界变成了幼稚园或是游乐园。”
陆思瑶手上还拿着残留着温度的茶杯,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看向Aphro,似对这种说法很感兴趣。
只听Aphro接着说道:“孩子们惯于逃避责任,而父母们也是如此。因为他们在成为父母亲之前其实也往往并未真正成熟。他们对孩子们缺少关注,或者干脆就不关注,更别说教育了。似乎有了学校,父母们就不需要再对孩子进行人格教育。而倘若父母缺乏教育和关注,并不花费时间在孩子身上时,那孩子也很难真正走向成熟。在学校,也许只能保证他们没时间危害社会,或是保证他们书本知识学的不差。父母们人格失调,导致孩子们也是如此,长此以往,恶性循环。整个世界就好像成了患者们的乐园。”
Aphro再将茶汤倒入二人杯中,这次没倒进闻香杯,而是直接倒入茶杯之中。
“这次成绩突飞猛进,到底是,是什么促使你这么,这么用功的?”胡静皱了下鼻子,有一点儿不解地道,“就当朋友间随便聊聊,不要把我想成是你的老师。”
不想成是老师,可你就是我的老师啊,程宇非在心里面吐槽道。他还几乎没有过和大人这样推心置腹地聊天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吧。”
“这个人,是谁呢?”胡静是知道程宇非家里的事儿的,她记得他的父母好像不在他身边,对他不管不顾的。
“一个很重要的人。”程宇非轻声回道。
“亲人?”胡静问。
“算是-”程宇非的声音更轻了,他道:“亲人吧。”说完这句,他的嘴角微微牵起,笑得温温柔柔。
胡静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道:“能让他,来学校一趟吗?”
程宇非惊讶地抬起头,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他听见胡静接着说道:“我挺想见见他的。”
也许是因为胡静今天和他说话的语气,也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胡静心里面对他的关心,他听到自己回答道:“好。”
“这两天,他什么时候空了都可以。”胡静笑笑,道:“只要不是上课时间都行。”说着还眯起了眼睛,一双不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嗯。”程宇非一边点点头,一边回应道。
落地玻璃的外面,是整个世界。车来车往,人如潮水。
许飞一边吃着美味的食物,一边看向外面。心理学代替母亲?自然是不行的。
“妈妈。这是一个,我无法想象的存在。”许飞道:“即使,老爹时常给我讲,他们年轻时如何如何,如何认识,又如何相爱。可我依然只能幻想,妈妈给我的感觉,只是我的幻想,而非真实的。也没有人可以代替她,代替母亲,或者母爱。”她没想到,自己会和徐凯说出这些话,但她就这么说出来了。也许,这些话她老早就想说了,只是无人可说。
徐凯认真地听许飞说话,看她停住,便接过话儿,讲道:“在别人看来,我爸妈对我挺好的,他们工作稳定,又有学识。这其中,我爸还十分的顾家。他每天起早给家里做饭,他平常和人说话也不强势,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事实上,他们并不关心我心里面想什么,也不关心我真正喜欢什么。他们只会直接告诉你最好如何如何,他们只习惯用一些道理说服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控制欲。”许飞接道。
“对。就是控制欲。他们在直接控制,或者潜移默化在控制。他们不喜欢人生失控,他们习惯将周围的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你觉得,你是自由的吗?”Aphro突然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呃,自由?”陆思瑶愣了下,把自由两个字在脑海里抛上抛下,然后,她回复道:“自由,也不自由。”
“嗯。”Aphro笑笑,道:“说说。”
“我自己做事,相当于给自己打工。我经济独立,不必担心缺吃少穿。”
“嗯。”Aphro回应道,示意自己在听。
“我父母不会干涉我,做什么赚了多少钱,也不在意我是否恋爱,和谁恋爱。”
“嗯。”
“但是,可能就因为他们的毫不干涉,才导致我内心失衡的吧!”陆思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小时候遇到的那件事,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他们丝毫不关心。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还是抱养的。我一直想问他们。”说到最后一句时,陆思瑶的语气不再柔和,显然,这正是她难以释怀的地方。
“其实,你是在意的。”Aphro依旧声音轻轻地道:“你很在意他们对你的态度。这才是你感到束缚,或者不舒服的原因。并非是他们真的干涉了你的自由,而是你的过度在意导致,你将自由捆绑在了情绪枷锁之上。”
陆思瑶放缓呼吸,点了点头。
她听见Aphro接着说道:“但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吗?如我刚才所说,大部分人都是这两种症状的患者,只是程度不同。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从心理角度来讲,还是孩子呢。你和他们的情绪拉锯战,就像两个或几个孩子之间争抢玩具一样,并不具有什么意义,甚至可能是在浪费生命。”
听到这儿,陆思瑶忽地睁大了眼睛。她全都听见了,也似乎全都听懂了。可就是,似乎就是,不能接受。原来,是这样的吗?居然,可以这样理解?
她听到对面的Aphro接着道:“不用诧异,事实上就是如此。他们曾经是孩子,成长过程中也被忽略过,被失调的父母深深影响着,甚至被失调的环境深深影响着。但,唯一的出路或解决办法,就是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对自己负责。我们不能把命运和责任交给任何人,任何组织。就像现在,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你不要听之信之,你要看看这到底对你有什么意义,或者作用。你要勇于承担那份属于你自己的责任,去看,去看真相,去实践,勇于行动,而非逃避。”
听到这儿,陆思瑶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盯住Aphro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低下头,伸手拿过茶壶,给Aphro的茶杯满上,又将茶水倒入自己的闻香杯之中。她端起闻香杯,放在鼻端,轻轻细细地嗅着。茶汤的清香,在鼻端萦绕着,久久不散。她就这么端着杯子,不动也不喝。任由茶水的香气反复扑向鼻端,再由鼻子吸入肺腑,沉进身体的更深处。
“老爹其实特别好,对我也特别好。”许飞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他试图连妈妈那份母爱一起,一起给我。小时候,他哄我睡觉,给我唱歌,他的声音特别特别好听。”说到这儿时,许飞的表情格外柔和,她自己大概并不晓得,却全一丝不差地落入了徐凯的眼里。
“他给我买漂亮的裙子和各式各样的娃娃。他给我做饭,给我讲我不会的题目。他教我雕刻,教我吉他,还有做饭。他和我一起玩儿,他-”
说到这里,许飞的声音破碎了,哽咽道,“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他。”
徐凯没说话,就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而柔和。
“虽然他代替不了妈妈,其实。”许飞听见自己说道:“但我还是很满足。有他,真好!”
“所以-”徐凯接道。
“所以-”许飞接着说道:“心理学代替不了妈妈,老爹也代替不了。而我学习它,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它让我有了更多的思考,和理解,它解释了我的一些疑惑,又创造了另一些疑惑。”
“你回去午休吧。”胡静对程宇非最后道:“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我。但你要知道,我没办法真正帮你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吗?”
程宇非点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此时的办公室已经陆续回来一些老师,他们或微笑或面无表情,他们有的手上拿着卷子,有的拿着茶杯,有的拿着本书,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则两手空空。
在拐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男老师,脑袋压进抱枕里面,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呼噜声传至门口,在他耳边转个个儿后又消散了。
这时,他已经走在走廊上,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大部分人都回了教室。他的脚步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从没觉得,自己竟如此有存在感。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Aphro一边站起身,一边道。
他微微向前倾身,作势要拥抱一下陆思瑶。
陆思瑶直接就着闻香杯的杯口将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伸开,迎了上去。
Aphro揽住陆思瑶的腰,让她张开的双手得以抱住他,并在他的身后相扣。
然后,他贴上她的脸,然后,他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下。
这一次,比昨天的拥抱,多了颊边一吻。
徐凯吃掉最后一块芒果慕斯,轻轻地道:“我可能,会成为一名甜点师。”
许飞收回看向玻璃外面的视线,将眼神抛向徐凯。平静地,和缓地。
“怎么。”徐凯笑着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甜点师傅吗?”
许飞立刻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听见自己说道:“我相信,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甜点师,也会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那个。”
然后,她看见,他在对面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成那样,开心地仿佛,一下子拥有了整个世界。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
也许,她并不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也许,她还不十分确定自己最后到底会做什么。但她知道,无论是做什么,她都会做得很好,因为那一定是她,发自内心真心想做的事儿,或许也是唯一想做的事儿。
你看啊,玻璃窗的外面,是整个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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