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两个字像子弹一样精准击中游子的心。生生的疼,这疼痛不可控制地进入梦境,于是有了夜无眠的辗转。
都市七彩的霓虹,喧嚣的车马,已成视觉的累赘,听觉的倦怠,心灵的累赘。犹忆村庄的老树昏鸦池塘,路边枯萎的小草与风中飘飞的芦苇。枸杞像红星,野山药像蛋蛋,村庄的夜像静谧池塘里安静的黑色的睡莲,在记忆里慢慢蔓延开来。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在都市繁华里你相逢的你我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彼此凝望的瞬间,眼中都有渴望的火苗。在逼仄的都市空间抑或繁琐的生活罅隙里,我们在挣扎在抵抗在挥汗如雨,我们的生命需要喘息。需要在一个时空彻底倒空自己,就像熬药后的残渣。
生活是一锅汤,我们就是这里面的射干、白头翁、土茯苓、穿心莲、秦皮、白术……我们成了渣却留在我们体内的淤积,最终会变成血管与心灵的壅塞。
我们还应该是一味药——当归。
风,雨,霜,露,顶上的星星与不断往身后倒去的白桦易杨,加上我们决绝的脚步,成了这时节最美的风景。如果这时候心里还有欲望,那是对乡情亲情的眷恋,这样的欲望也是美丽的。有一只灰头灰脸的鸟扑闪着翅膀在你的头顶徘徊,有一只小黄狗在你的脚步转悠,有一缕炊烟在空中慢慢飘,慢慢地也涌进你的眼里,不可抗拒地侵入你的心肺。这时候故乡不再是一个符号,已经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把你包裹、接纳。
进了村庄,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一下子有了既定的规矩,早上你曾经懒懒的躺在床上盘手机,随便点一个外卖囫囵了事,现在必须起来喝一碗稠乎乎的热粥,一个金黄的荷包蛋,中午,晚上也是,饭是饭,自家田里产的大米,菜是菜,院子里刚刚采撷有泥土的气息。在村庄,你不会因为工作忽视了自己的身子,你发现回归了自然,人变得真实。
村庄有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你也不慌不忙,掸尘、送灶、贴刮、辞年、守岁,每一件事情都得费些周折,甚至出一身汗,可是这一切让日子显得正式,有了叫做仪式的神圣。你还在做事情,可在行走的时候,在谈话的时候,哪怕在劳作的罅隙里随时可以停下来,抽烟打盹发呆,自己的灵魂在喘息。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在城市里时间长了,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甚至睡梦里的鼾声也在潜意识里压制。回到村庄,他的鼾声一下子融进了野风星光,变得生动。
在村庄,你只是你。有好几个朋友,在我的口中是二呆、烂大、套鞋、二瘪子,我知道他们的大名,就是喊不出口,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在村子里是没有名字的,在长辈的口中只是某某的孙子,某某的儿子,在村庄里没有长大的我们,可以口无遮拦,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没有面具的日子灵魂都在喘息。有一个近半百的玩伴,他在青岛据说是什么什么总,也有房有车,孩子也在那里上学,父母也早早过世了。按说这村子跟他已经没有太多关联,可他每年都回来,路上遇到任何年长年近的都递烟陪笑脸,只为了有人喊一声“麻书银家二小”或者“二麻球”,他面部光滑,可是他父亲曾经脸上坑坑洼洼。他跟我说,这些个称谓就像温情的鞭子,轻轻触碰了自己的心,舒坦极了。
村庄,可大口喘息。就像春节时都市里很多人到远方旅行,只为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顿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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