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一生

      今天是岳父的头七。岳父走的这几天，我深切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一个六十五岁的生命就这样离我们远去。思念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就像喝了一大杯冰水，心里凉透了不知不觉流出来的却是热泪。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可待成追忆，我也是岳父走了以后才在慢慢走进他的内心。

      我的岳父，他一生平凡却活得有尊严。他总对我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诚信，人的信用没了，再大的机会也会做丢，人的信用有了，再小的机会也会做好。岳父出生在动荡的年代，再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时代，没什么文化的他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做过泥瓦工，当过木匠，修过铁器，但总是因为人太实在，帮人家做活不算计报酬，经常被拖欠或管顿饭完事，所以这些生计都做不长久。改革开放后，凭着能说会道的优势和乐观开朗的性格做起了工厂业务员，试想生意场上的实心眼往往是不够的，他还是在公司和客户的尔虞我诈中出局了。所以说岳父的前半生真没做成什么大事，也没赚到什么大钱，家里生活条件永远捉襟见肘，所幸岳母在这方面毫无怨言。一次次的失落，并没有改变岳父分毫，一贯地乐观开朗，一贯地没心没肺，一贯地曲中求直。他对诚信的含义有自己独到的理解，那就是做好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到了48岁那年，岳父凭着过硬的驾驶技术开起了运货车，凭着好人缘生意越来越多，好在大多都是老客户，运输费虽常拖欠但还是会结，但我还是经常见到这样一幕：因为运输量大，岳父经常分包给别人运。过年过节还没结到货款，他总是早早去筹钱，到那天又早早把钱送到分包客户那，别的抱怨从不多说。在人与人复杂的相处中，岳父的诚信没给他带来多少经济上的收益，但他坚持有他坚持的道理，这也是我后来才感受到的。

      我的岳父，他一生简单却活得有意义。在被病魔折磨的20个月中，他对我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别人对你有一分好，你要用十分去回报；别人对你有一分的不满，你要用十分去弥补。他的个性豁达超脱，从没有个别农村老人家攀比计较的不良习气。许多人说他对待子女没有那么上心，他说：儿女自有儿女福。但我知道，他管教我们多的是为人处世，而非狭义上的经济帮助。记得我媳妇说过这样一件事：当年她中学毕业考取财务学校，家里一度拿不出几千元学费，岳父甚至萌生让她不要就学的念头。当年家庭条件尚可，问其原因，岳父把家里所有存款借给了条件更差的小姨家盖房子，这是我岳母娘家人，他却比谁都上心，他见不得别人有困难过不去。好在岳父这样的人缘自有人相助，学费问题很快解决了。也许他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不懂得知识的重要性，但后来我理解了，他本身没多少文化，但并不觉得谁高人一等，他的内心是充实的，并不需要用金钱地位或其它条件去武装，也许他也是这么希望子女的。岳父闲暇时好打麻将玩牌九，别人打牌以赢钱为目的，他牌技了得，却只和玩得来的打牌，他不想为了一点输赢伤了大家和气。出殡晚席上，来了他生前好友甚至好多我不认识，大家酒过三巡气氛一直沉重，不知谁说了几句轻松的话，马上有人借着酒劲向他发难，别人劝住才独自离开，我看见他在没人的外场一个人坐了很久，是啊，一个七寸男人不是情到深处怀念好友，怎会如此失态。岳父的一生很值。

      我的岳父，他一生坚强却有着柔软的一面。他常说：对人好，首先要对身边的老人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老的一天，让老人晚年过得舒服才是真的好。他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孝子，更可贵的是周边乡邻的老人有个病痛他知道后都是第一时间去探望，以至于那些老年人总是念叨岳父生前的好。也许岳父真没那么伟大，他做的是些微不足道的事，送个药，递杯水，问个安，在你不舒服时逗你开心，但就是这样的小事他整整坚持了一辈子，试问多少人可以做到呢？出殡那天，很多老人不顾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忌讳，拄着拐杖过来送他最后一程，哭的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

      人无完人，岳父唯一让我们诟病的是他对岳母的态度，月老肯定系错了红绳，让两人一生在争吵中度过，感情一直不和，甚至我媳妇大逆不道提出让他们分开过。岳母也是出名的贤惠，我作为晚辈没有资格评论长辈感情的是是非非，并且不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感情世界。但我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心底纯良的人，岳母怎么割舍得下，在岳父患病的20个月，600多个日日夜夜，岳母坚持不请护工，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在最后的日子，我在他俩对视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柔情。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其实岳父在生前用实际行动给我上了无数次课，只有真正失去了我才明白他的用意。我觉得没有恰当的词语形容他一生洒脱无求，富于大爱的品德，我只有一步步慢慢地真正走进岳父的内心世界去感受。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岳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