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江阴下了很大的雪,王徽之大概是被冻醒了,半夜爬起来一个人在窗边喝一杯薄酒。
喝着酒,赏着雪,吟着诗,忽然就想起好朋友戴逵来。
戴逵是谁?这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出生于官宦世家,却不走仕途,而是频频与高僧名士结交,访谢安,为其操琴;赴石城,听支遁讲经。有意思的人吸引到的也是有意思的人,于是王徽之就和他成为了朋友。
而这一夜的王徽之,面前有雪有酒,就缺个戴逵这样能把酒言欢的人。这一刻他大概无比想念他的这位隐士朋友,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他。
此时,戴逵在百里之外的单县睡得正酣,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一位朋友记挂着。更不知道他这位朋友不顾大雪,备了小船正访他而来。
乘兴而行,一夜间,王徽之一口气坐船从山阴跑到郯。山阴,绍兴;郯,在今嵊州市境内。自绍兴至嵊州,直线距离80公里上下,起步溯曹娥江而上,再顺郯溪走一长段,才到戴逵家。而“郯溪九转”,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风景虽然秀丽,却至少有100多公里。
到了门口,这个趁着雪色而来的朋友却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又坐上船回去了,并留下一句至情名言:“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就是《世说新语》里“雪夜访戴”的故事,乘兴来,尽兴去。许多人喜欢这则故事,因为钦慕王徽之的潇洒。就像钱穆说的,“其来也,不畏经宿之远;其返也,不惜经宿之劳。”只要我心畅快,一切都是可以不计成本地去付出,又都可以不计成本地舍弃。想,就去做;不想,就随时可以停下不做,没有斟酌计较。王徽之活出了后世无数人都没能活成的模样。而这一往一返200多公里水路,也成了后人对魏晋风度最具体的向往。
王徽之后来又干了很多随性而为的事,光是《世说新语》里就记载了很多: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11》
说的是他被安排了不喜欢的工作,就消极怠工还理直气壮怼上司的事。
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扫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16》
说的是他跑到别人家不拜访主人,却只看竹子的事。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49》
说的是他拦下素不相识的桓子野,让人家给他吹笛子的事。
一派天真王徽之的心里像是安住了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他活得肆意妄为而又生动活泼。他后来又在夜里醒来过很多次,他在夜里听过风,建康的风总是裹挟着吼声,呜呜咽咽,像很多年前有人吹奏的曲子;他也在夜里听过雨,他躺在床上听庭园里的荷塘一点点积满,水声哗哗,不知流去了多少光阴。
而雪中乘舟赶路的夜晚,只有那一次,那次大雪下了整夜,他的小舟在江上一路疾行,水声都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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