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赠剑
长长的古道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风还在不知趣地吹着。
风，似乎从没有停过。风，似乎也永远不会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青城派一行四人还是死了，没有一个活了下来。他们千里跋涉，为的是挽救青城派，可他们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连自身也没有保全。在快到江南的最后一个长亭，他们都被穆南风杀了。
穆南风杀他们，没有目的。他只不过接到了一个命令，就把他们四人都杀了，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杀。
穆南风并不喜欢杀人，每次杀人后他都忍不住想呕吐，但他又不得不杀人。
比这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除了杀人，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他的人生从前只有不停地练剑。等剑法有成，他的人生就只剩下等，等追魂令，等着杀人。
他此刻又止不住地想呕吐。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杀人后，他多了一种悲凉，一种比孤独更可怕的悲凉。他觉得他的胸膛似乎被某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给撕开了。
他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呕吐物，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舒开玉。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穆南风开始有点讨厌这张似乎永远都在微笑的脸。他问的时候，他的手就握紧了手中的剑，那柄普通的剑。
“你收下了余苍穹的七星剑？”
舒开玉答非所问。他的目光只是盯着穆南风身后背着的七星剑，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穆南风手中紧握着的剑，那柄普通的剑。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穆南风再次问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似乎已经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他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我没有跟着你，我是来救人的。”
舒开玉终于答道。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道：“只可惜我还是来晚了。”
他看着古道上的四具尸体，不禁悠悠长叹。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似乎在为死去的人惋惜。
“如果是救人，你的确来迟了，但如果你是来杀人的，那刚刚好。”
穆南风把目光投向了长亭角上的风铃，风铃还在摇曳着，也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他的话已经很明显，舒开玉如果是来救青城派四人，他确实已经来迟了，因为青城派的四人已经死了，死人是救不活的，但如果舒开玉是来为他们报仇的，那就还来得及，他还在这里。舒开玉可以杀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
“余苍穹在江湖上虽然名气不大，但此人的剑法在江湖上绝对是前十的存在。当然，比起他的剑法，他的为人就更值得人敬佩了。他算得上是一个君子，道士中的谦谦君子。”
舒开玉又一次答非所问。他似乎对余苍穹的死耿耿于怀，又似乎在为余苍穹惋惜。
“他确实是一位难得的高手，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
这次穆南风似乎很赞同舒开玉的话。只是他说的时候，并没有舒开玉语气中的那种惋惜，他的语气中有的只是淡淡的悲伤。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悲伤？是因为余苍穹临死之前的所作所为吗？还是因为年轻的女道士在死之前把他当作了青城派的救命稻草？
“你不该杀了他的，他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我杀人从来不问该杀不该杀。”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我为什么要杀人？
穆南风似乎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杀人。杀人于他，就如同是开包子铺的人每天都需要起来做包子一样。那是一种习惯，一种生存范围内的认知，因为他们从一出生起就是做这个的，没有为什么。
这就好比你问一个男人，你为什么要做男人，而不是女人呢？
这个问题无论你问谁，别人都会觉得你很无聊，甚至会觉得你就是个傻子。因为这是注定的，无法改变，也没有办法选择。
而穆南风杀人岂非也是如此。他杀人是注定的。他生下来就是做这个的。他改变不了，也没办法改变。除了杀人，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做什么。
所以听到舒开玉的话，他沉默了，久久的沉默。他没办法回答。
“不杀人，我能做什么？”
穆南风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舒开玉。
舒开玉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怔住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这样问自己。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如果不杀人，可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以去煮酒，去养马，去天涯，去江南，去饭店当小二……，实在太多了。
他原本是一个快乐的人，一直无忧无虑，每次遇到困难，遇到不开心的事，他就会想起那个把他带大的老人。想到老人时，他脸上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微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老人时常告诉他，一个人只要还会微笑，就没有任何可能可以击倒他。他觉得老人很伟大。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虽然他不知道穆南风经历了什么，又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他其实很理解他。他突然觉得穆南风很可怜，很值得同情。
“你可以和我一起救人啊，救人岂非要比杀人好得多。”
舒开玉还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确实很喜欢救人。他喜欢看到每个人都快乐，都充满希望地活着。
“救人？”
“是的，救人，你难道不知道余苍穹把他的剑送给你的目的？”
余苍穹赠剑的目的，穆南风确实没有想过。遇到余苍穹后，他只是感觉到心里似乎多了一种不一样的念头，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两个人站在古道上，秋风瑟瑟，落叶飞舞，只有那风铃声，春夏秋冬都一个样，风一起，它就响个不停。
穆南风没有回答舒开玉的话，他沉默着，却放松了握剑的手。他的手心已出汗。他把所有胃里翻滚着的痛苦，都转移到了手心，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舒开玉看着他，又说道：“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你应该学着微笑。有一个老人曾对我说，一个人只要还能微笑，就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倒他。一个人只要还能微笑，那么他就还有希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发着光，穆南风也看在眼里。
“他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舒开玉又笑了。虽然已是秋天，但他的笑却让人如沐春风。
此刻，舒开玉感觉很开心，因为穆南风这样的人，如果要夸一个人，那就一定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
“青城派可能遇到麻烦了。”
穆南风看着舒开玉，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南风牵着他的马，背着余苍穹的七星剑，又往江南走去。
他只要一走就停不下来，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停下来。他要到江南，去杀一个人，一个江湖上名气最大的人。
舒开玉还站在原地，他在思考穆南风的话。“青城派可能遇到麻烦了”，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呢？
他想不清楚。想不清楚的事就不要想，所以他就停止了想。他也开始走，跟在穆南风身后。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向江南走去。
秋风瑟瑟，江南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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