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in of 22.

凌晨一点四十分，你躺在床上，隐隐地吐了口气，服了药的你依旧没有睡着，街上闷闷的吵闹声传进来，像是惶惶呓语。你问自己：为什么，抓不住想要的牌？

你二十二岁。

天气渐寒，你换上了各式各样的卫衣，宽大温暖密不透风。你缩着脖子脖子赶往地铁站，沿路全是热气腾腾的蒸笼和口音很重的吆喝声，你从中间急急地穿过，你不爱吃早餐。你在早班地铁里摇摇晃晃，周遭的人面容呆滞地推挤，脸上是尚未清醒的倦容和日积月累的浊气。你抵触这样的身体摩擦，空气里全是浑浊和荒诞。此时的地铁像极了一个长条形集装箱，里面全是相互挤压的沙丁鱼罐头。你拽了一下领子，心里暗暗希望有什么庞然猛兽可以帮个忙把这趟地铁抓起来甩到天上去，一整条。你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听的是十分躁动的化学罗曼史，别人眼里的假朋克。站与站之间是无尽的黑暗和习以为常的耳鸣。你盯着报站屏幕上滚动的红色字体，第一万八千次对自己这样说：我受够了。你看你，活成了真朋克呢。

你二十二岁。

其实你尚未毕业，脸上还残留着稚气。你像身边大多数人一样，抓住毕业的尾巴，找了一份实习。这工作怎么说呢？跟自己的专业对口，你也花了不少心思经历重重面试，总体来说顺理成章。一开始的时候你是跃跃欲试的，期待和热望灌满了你年轻的胸腔。后来你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流程，你的脸庞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你很难再闻到自己身上鲜活的气息，行走在办公室中像颗认命的逗号，不完整又难以续写。噢你的戾气是削弱了很多，不善交际的你也估摸出了不少处世之道。你跟迎面而来的同事打招呼，懂得整理出傻气又真诚的表情。你跟同事一起吃饭，懂得适时说些热点话题和侃些引人发笑的俏皮话。你也会应邀同事一起开黑玩游戏的请求，你可以融进任何一个群体里。到底你是聪明的，你知道人性之间微妙的连结，你打磨自己，使自己处在这样的规则之中。即使，即使你们的话题不会比今天要吃什么更加深入了，即使你们的感情在走出公司大厅的那一秒就戛然而止，即使你努力挤出的笑容会不经意的僵在脸上，即使你总是一不小心就露出抵触交流的破绽。但你毕竟赢得了意料之中的口碑，同事们这样评价你：欢脱可爱，亲切懂事。你讪讪地笑，果然啊，人与人之间没有一丝希望可以不落窠臼。你有时也会加班加点，灯火通明奋笔作图的时刻里你的心里甚至泛不起一丝波澜，你不怜悯自己也不觉得悲凉，辛苦？多少有点，但都在预算之中，最夸张的时候你可能会很想家，但你不会告诉自己的妈妈。饿了吃饭，冷了穿衣，生病吃药，你很从容。但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份从容之下暗波涌动，你早晚是要跟它当面对峙的。你攥着这根命运的绳子，攥得堪堪，又稳当非常，你等着苦难的降临，你平静又惶恐，你期待又挣扎。你始终是要面临选择的，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你深知这一点。

你二十二岁。

难免被人谈及感情生活。是有过几段感情，因为最寻常的理由而分开。相处时的欢欣是真实的，分开时的难过也绝不含糊。但你的伤感保质期短，并且不咸不淡。仔细想想，你离上一段恋情已经久远得恍若隔世。你生得一副拿得出手的皮囊， 身边追求者不间断，不乏向你递上完整而热烈的真心的人。但你的内心不会为任何人产生涟漪。因为你早已察觉男女之间的关系枯燥无趣，沉闷狭隘，一成不变，你不愿意为此耗时耗力，也不愿意为谁故作停留。你更加深知自己的劣根性，你的喜欢就像坐滑梯一样，一下子就到了底，然后你便起身走人，你的心终究是动荡，无法长时间的与相同的人相处，你无法把控自己对人产生排斥和嫌弃的速度，你总是在最开始就和人划分了明朗的界线。你在科普文上看到过：“距离，是地球和月亮之间足够塞下太阳系所有其他行星。”是了，你和那些人之间的距离，更有甚者。心脏的跳动于你而言仅仅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生存现象。你并非薄情寡义，你只是更愿意独自行走在别人都无法看见的钟型罩里。你只是看得明白，你越是明白就越是痛苦，但痛苦是你的生活准则，你以痛苦为乐，也不需要人记得。

你二十二岁。

你观摩着自己的二十二岁，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龄。跟你构想的有些不同，又确乎在意料之中。你衡量出了自己的天赋，明白其中的残忍异常，世人大多活得泛泛，你也无法独善其身。也许聪明一点的时候懂得本能地捕捉生活里的蛛丝马迹，做出逻辑间紧密的搭扣，凭借着这份浅浅的自我开创，在生存的旅途中尚能享用良久。可你也知道，纯粹的天然才气，唯心的生活方式，你大概是连触碰的机会都是没有过的。但你本是一个极其认真的投球手，你的球绕过了一切砸中了命运。命运接住了你的球，掂出了一股热忱，会心一笑又狠狠地扔还给你。命运一直和你玩得很尽兴。你想起《白夜行》里那段话：“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我不怕失去。”你抓了一手平平无奇的牌，没有王牌，无法胜券在握。但你没有因此而放弃计算胜利的可能。你比对手率先明白了一个真相，输赢不独独在手中的这一把。往后的每一把，你能不能抓到你要的那张牌不得而知，也许永远不能。但恰恰与此同时，你能否反转局面，也尚未昭然若揭。

你二十二岁，知道生而为人，除了感到抱歉，还可以去抓一张莫可言状的牌。

入尘世，呓尘埃。如果你也好奇在这虚空世界中你会抽到什么牌，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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