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红军战士秦二花兄妹等为报杀父母之仇以后,返回部队的路上)天已大亮,三个人一气走出很远,翻过几座山,距离老家已有三、四十里地了,他们才停下来。二花回头望去,望着家的方向,家已在群山掩映之中。那家再也不是她的家,父母亲熟悉的身影、音容笑貌再也看不到,这世上永远没有了父母。于是眼泪便卟唰唰地掉下来,接着哭出声,接着放声痛哭。无情的风,把哭声撕裂,撕成几束碎片,摔至漫山遍野。
两个男人孔武的面孔,冰冷。听着他们的妹妹悲伤的哭声,肃立。
在山岰一个高耸的岩石下,这儿很暖和,岩孔里透出地层中温暖如母亲的气息。他们寻觅到这个地方,舒服往地上一坐,一身的沉重刹时弥漫,眼皮上如坠了石头,沉重的身体是不想起来了。似乎什么话也不想说,各自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吃了点从那屋里拿的东西。之后睡意就很快涌上来,几个人靠在岩石上,身下垫着簑衣,低着头,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足足有两袋烟的工夫才醒过来。头顶的崖壁树梢上一只松鼠,扬起蓬松的尾巴,吱吱叫了几声,飞躥过去,扫下几片枯叶。他们抬起头,精神好一些了。几个人一商量,拾缀一下脚上的鞋子,整理了行装,开始一心一意去追赶自己队伍。
不知道大部队走到哪了?他们猜测、议论着。
又走了一天多,一百来里路,带的东西已经吃光。这天是个中午,阴天。很有些饿,他们想去找点吃的了。
路边沟想进村去找吃的。于是就冒险走下山来,在山湾处,那儿有一片人家。十几幢灰色的屋顶,也有草屋,都冒着淡淡的炊烟。
在村边窥探了好一阵,听见村子里有男女说着话的声音,有切菜、劈柴的声音,一派日常平和的气象。几个人互相看看,点点头,把身上收拾灵便,就往村子里走去。一只手却警惕地握紧枪。
村头的一间大屋子里,蜗居着几十个敌人,可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敌人也不知道,他们刚吃了饭,敲着烟锅,吸着叶子烟,吵吵嚷嚷的。其中的几个人正凑在一张方桌前,摊开纸页子牌,准备打“天九”。门外有两人在站岗,背着枪,耷着眼皮,没精打采地走来走去。
树林子挡着,隔了河沟,瞅着一户人家。就从后门圆木垒成的围墙外攀缘,轻轻翻过去,纵身而入,进了人院子。院子收拾得挺齐整,鸡笼、木架的,看来不是个穷人家。听房屋里有人往簧桶里舀水的声音,几个人一闪身就逼进那家人的屋内。
屋内一个男人正坐在屋檐口磨菜刀,嘴里噙着烟锅,咂烟,用拇指试着磨过的刀刃,专心致意的。猛见人进来,就惊讶地站起,似乎打了个冷噤。侧旁一个女人倒很平静,她正举着水瓢,就停下来。秦栓娃扬了扬手里的枪,说老乡莫怕,我们是过路的,在你院子里打个尖,歇个脚,找点吃的啊!
女人“哦”了一声,说:“那在屋里坐啵!?”
拴娃摆了摆枪,叫那男人也进屋。男人迟疑一下,就放下菜刀,进去了。女人说:“我在灶房里给你们先舀点稀饭,早上做下的。”二花说:“劳慰!”就跟女人进了灶房。两个人取了碗,揭开鼎罐舀饭。饭香味飘来,秦二花咽了下口水。饭还不错,是苞米做的,可一人也就只有一碗,稠冻冻的,三个人几口喝下去,这才喘一口气来。栓娃问那男人,男人耷着眼皮望他一下,说村里住了保安队,离这不远,隔了三个院子,另外,村头也有人。拴娃和黄成就警惕地握紧枪,睄着门口,再睄着屋里的人。那男人也有些紧张,不停地转着眼珠子。
女的说:“再给你们煮点饭?”
“有干粮啵?能在路上吃的,我们就买点!”黄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圆放在桌上。那还是他昨日在江保长家里搜得的。昨天在山上时,他还掏出两块来,轮流对着吹了一口气,吹得嗡嗡响呢!真的。女的看了一眼银圆,说橱柜里还有些煮熟的麂子肉,就是冷哇哇的。说着,一个黑瓦盆端了出来。那肉还肥,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油。
村边秦拴娃看了看室内的人,周遭一片安静。他还是想在这吃一顿饭的,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这意思。拿寡淡的眼神望了一眼黄成,说:“那就给我们煮点饭啵!吃了再走也要得。”转身就到后头的房子里去解溲。
黄成愣了一下,他还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现在听秦拴娃这样一说,心里似被人拧了一把,张了张口,只好顺嘴说道:“要得。那就做点快当的吧。”
那女的就进屋去舀米。二花忙掂了枪,也是要跟着进去的。可她只迟了半步,就进不去了,头发根不由一炸。那女的“咣”的一声关上门,并且上了栓。只听在屋里的男人喊:“快上楼!”这当儿,秦栓娃扑上来,狠劲一脚踹门,怎奈那门挺结实,一脚没有踹开,就听屋里传来噔噔噔上楼的脚步,秦二花不由恨得牙根痒。
“快来人啦!“红佬二在我们屋里来了!”楼顶就传来男女几声大喊,如杀猪一般,喊声响彻全村。
秦拴娃再是一脚,咔嚓一声踹开门,一个箭步进去。却见楼板门从上面合上了。气得他大骂一声:“个贼狗日的!”
只听黄成喊道:“快走”这时外边就响起枪声,有脚步噼里啪啦跑过来。
黄成早就蹿上院子后的围墙。站在高高的围墙上,他回过身,“叭”地一枪。那在楼顶吆喝的男人“啊”了一声,一个跟头就栽下来。黄成顺势一把拉上二花,两人翻过围墙,跳下河。身后便传来那女人的哭喊。
秦栓娃很快也翻过围墙。
河不宽。三个人刚过了河,那边墙垛上就出现几个人的脑壳,枪声嘎嘎地就打过来,树林子里子弹卟卟乱飞,绿树叶飘下来。秦拴娃回身就是一枪,一个人“哦”了一声,脑壳一歪,在墙头上一晃就不见了。
三个人几下子蹿出去老远。那山坡有些陡峭,可离村子直线距离并不远。只听黄成忽然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忙扶住身边的一棵树,树被撞得摇摇晃晃的。一只手捂着腰,脸上显出痛苦来。
“黄成哥!咋啦?”秦二花心里猛地一下,像被揪了一把,疼,一下子就蹙紧眉头,一步抢上去,扶住黄成要倒下的身体。
“叫狗咬上了!”黄成说着,就受不住了,往地下蹴去。二花一听,立马脸就黄了。“哥!”,她叫了声秦拴娃。
青黄子弹继续在身边呼啸。秦拴娃青蛙似的几个扑跳,朝对方还击了两枪,又打死一个敌人,来到黄成身边,一看,血已经从他腰部渗出来。便几下子扯下头帕,哧啦一声撕开,往黄成腰上一勒,两手打横,把黄成拉上脊背,“赶快走。”
就一口气翻过小石山梁,听不到后面的枪响了,秦拴娃气喘吁吁的,这才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将人放下。
见黄成脸色腊黄,血很快已浸透他的衣衫,也浸透了秦拴娃衣衫,又从他的腰下流淌到地上,伤到要命的地方了。
“黄成哥!”秦二花焦急地呼唤着。兄妹俩什么也顾不得了,将黄成平平放躺在地上,给他脱下衣服,再一次对黄成的伤口细细包扎。秦二花摘下来几张大树叶,从山涧里包来泉水,给黄成洗了伤口。秦拴娃在附近寻觅一通,找来些据说能止血消炎的草药,在嘴里细细地嚼了,敷涂在黄成那血汪汪的伤口上。二花也解下头上的帕子,撕成布带,包缠在他的腰部。然而再怎么包扎,那结实的皮肉已如一条撕开口子的布袋,是无法缀上了。黄成嘴唇发白,一脸的汗水,再也不见生龙活虎的气息。他努力地抬起头,挺了挺脖子,双目直直的,脸上勉强笑了笑,望着秦拴娃说:“唉!班长,我怕是不咋行了,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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