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史浩盛一篇东西,虽然他并不需要。
空气指数56,良,气温11℃。惊蛰天暖,乱穿衣时节,穿了脱脱了穿的。春已经捂不住了,东山之上有感觉吧。
这个年过得不太平常,腊月廿九,在永安送史浩盛最后一程,45岁的人就此别过,暂居东山。中午白事宴,喝他的酒,吃他的饭,念叨他。年根底街上人很少,夜间依旧是灯光的海洋,那么的与他无关。
送完史浩盛,抬脚进了年。
20年前,他25岁,我光棍他单身。在编辑部办公室,他缩写他的小说,我陷于我的一摊。任何时候他都是悄悄的,任何时候他都叼着一根烟。有我稿子见报,他默默地走近,伸来一张表格。
“嗯,在这儿签个字。”
“签啥字?”
“嗯,凛狗(领稿)费。”
一个不“嗯”就不会说话的家伙,一个来者不拒的家伙,一起干活可以,一起吃饭可以,一起相跟着坐公交车可以,一起到单位澡堂泡澡可以,一起晒太阳傻乎乎地呆着可以。反正不着急,他总是说:“嗯,汾黑(冯海),你就是太蛮(忙)咧。”
我不烟不酒,史浩盛且烟且酒。我行色匆匆,史浩盛举止温温。我仰天哈哈,史浩盛咧嘴呵呵。我催己催人,史浩盛从不催己,更不催人。
稿纸时代,史浩盛的字,是标准的学生字,一笔一画,倔倔巴巴。写字的时候,腰板直直的,左手小胖手夹着“哈德门”,右手小胖手持着英雄616钢笔,板板正正地写下一页又一页,不见一处涂改。
他很少与人直视,一切矜持而缓慢,老干部兼愣后生,引领着周围,要是幸福你就慢半拍呀。
做世界杯特刊,稿子出稿密度大,约定作者轮流值守头版球评。到史浩盛时,时间逼近,迟迟不见动静,火气开始往脑门上撞。快憋出内伤的时候,稿来了,行文短小,赛事有交代,亮点有精炼,标题还挺励志,急就章里的佳作。骂他慢,史浩盛也只是“嗯”。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他的电脑死机了一次。
2009年,母亲去世,我第一次遭遇痛失亲人。史浩盛不吭不哈地陪着,一起走流程。孩子上小学时需要接送,有一次我被采访绊住,给他打电话,史浩盛嗯了一声,慢悠悠地乘公交而来。
史浩盛爱与老乡酒聚,某甲托他办个啥资质证,某乙托他打个闹心官司。一听到这些麻烦事我就骂他:就知道死喝,能不能操心点自己的事。现在想想,这是傲慢。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办,不必教训人家,跑题了么。
但还是忍不住骂。数年前,他喝醉倒在路边,被路人发现送到附近医院抢救。我与杨新雨老师慌慌地赶到,最后确认是有惊无险。生还是有概率的,不是每次都能逃过,如腊月的这次。
他从小到大,自由生长,吃喝拉撒、风光落寞都由他。他读书写稿,熟悉作者和作品之间的冥冥关联。在公众号“老史记”当中,他评点三国人物,跳脱并欢脱。
也许,史浩盛应该生得再早一些,在爱酒的魏晋,在把酒的唐宋。
无需用力,可以一生。也许我并不知道史浩盛用过的力,不知道他流过的泪,不知道他打过的工。我知道的他,未婚无房,卖字自足,有悟性,爱舒服,抹不开面子,斗不过酒虫。
活成他的样子,需要点胆量。如果没有认识史浩盛,我与这个世界少了一种可能。
慢慢地,我会更加怀疑。就像9年前好友苏彦的离去,就像那些熟知和陌生的消失,他们是否真的来过?大势去留,无可阻挡,如同春暖花开,青春自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