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抬起头，似乎是在思考着雪来的方向。
那时候，山野里的寂寥又被压得结实了些。很快，森林里也看不清了路，住在牧场上的牧民们纷纷打开了自己家里的木头柜子，从下面又掏出了几件厚衣服。
当寒冷真正得来临，总是忍不住对着门口的那堆炭看啊看，冬天还很漫长，现在仅仅是展现出了开始，而卖炭的那个小老头，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来。去镇子里又实在是太费劲，倒几趟车不说，这漫漫荒野的，又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大巴车可能早就绕更好的路走了。
总之，实在有太多的理由牵扯住我的脚步。
于是，头几天，我还在烧柴火。当外面的积雪已是厚厚的一层，我忍不住裹好围巾，打开门，在门口的雪地上欢天喜地地跑啊跑。那时候，简直兴奋到想要告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这里下雪了。
我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山坡上的土路早就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好像，冬天，大地正是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褪去自己的颜色，等到寒冷的冬天过去，这些颜色又慢慢生长，布满整片大地。等到了秋季，所有的颜色渐渐枯萎，还记得，那时候，实在是寂寞啊，秋季，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河水都变成了深褐色。后来，听从远处来的哈萨克族牧民说，一座山头着火了，又觉得，那些火焰，是大地再也压抑不住的孤独，或者说是寂寞。
秋天，我最喜欢在村子里一家家地串门子，渐渐得，就了解到了许多的事，甚至连草料的价格，羊毛的价格以及一家牧民家的转场路线都弄得一清二楚。当然，也会了解更多的苦难，那时候，会一下子惊讶于一个人竟然可以经历如此多的苦难，更会被生命的不屈与顽强所深深触动。
我回到屋子里，坐在窗户边，继续想着秋天的事，而那时，外面的雪还在不断落下。
有时候，我又会盯着火盆里的一小团报纸发呆，报纸上的文字还在燃烧，火焰的边缘正在一点点抹去上面的痕迹。
那段时间，我开始打听离开村子的爬犁。村子里实在是太冷了，家里的蔬菜也都吃完了。还记得秋天结束的时候，蔬菜的价格飞涨，当冬天来临，我就囤了几颗白菜、半袋子红萝卜还有一小堆土豆，寄存在邻居家的菜窖里。这些蔬菜，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吃完了。
现在，家里剩下的只有桌子底下的半袋子面粉，再待下去，真是生存都成了问题。
那几天，我天天吃面条，早上吃面条，中午吃剩下的面条，到了晚上，则是用剩下的面条汤来泡掰碎的馕块。到也不觉得日子有多艰苦，反而每天还是无忧无虑地裹着厚厚的围巾出门溜达，一步一下地走在厚厚的雪地里。
那时候，山野里的村子安静极了，不再有雪落下，只有太阳，在大地上铺满了金光，雪却不会因这样的灿烂而消融。道路的两边，是长长的树枝围成的篱笆，当我走到篱笆地尽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山脚下冰封的河流，像是凝固住的湛蓝色裂痕，所有的树木仍然撑着厚厚的积雪朝那里倾斜。
很久之后，会突然之间有几块积雪从树木上滑落下来，我抬起头，又看见高山仍然安静地矗立着，我总是羡慕一座座山，羡慕它们接纳一切的胸怀。
后来，终于打听到了去往镇子里的爬犁。临走前的那一天，我把剩下的半口袋面粉拎到村子里的小卖部，换了很多的泡泡糖还有面包，甚至还得到了一小串葡萄。
面包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作坊生产的，小卖部老板不知道是不是从那里进的货。面包里还有夹心，很好吃，以至于我根本不去考虑它没有生产许可证的事。
等到了晚上，我落寞地收拾起行李，蜡烛的火光在屋子的墙壁上微微摇晃，外面的寒风猛烈地冲撞着木门和玻璃。屋子里的小铁炉上还热着茶水，那时，我把剩的最后几块珍贵的木炭全放了进去。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我又翻出这个冬天没能寄出去的一封封信，那时候，在一阵阵的回忆里，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短暂地忘记了即将到来的离开。
第二天的黎明，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是赶马拉爬犁的人来了，我赶忙起身去开门，请他进来喝茶。赶马拉爬犁的是一个哈萨克族大叔，戴着厚厚的皮帽子，穿着一层层的衣服，他进来时，是带着一股寒气进来的。
我请他坐下，赶忙去倒茶。几杯热茶下肚，我们互相问候了几句，然后商量好了路费，接着，他帮我一起把行李搬到门口的爬犁上。
临走时，我突然迟钝起来，或者说是一阵莫名的慌张，真的就要离开了，我低下头，又小声地说了句：“是真的要离开了······”
马儿奔跑起来，拉着木头做的爬犁车渐渐离开了村子。我忍不住回头看啊看，后来，当我们驶进了一片雪原，我才转过头，把脸庞掩盖在围巾之下。闭着眼，仍能感受到剧烈的寒冷，我翻了个身，用后背挡住寒风。后来，又掏出好多件厚衣服盖在身上。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爬犁正从一条冰封的河流上经过，河面上不知被谁洒了些泥土，这样可以防滑。河面很宽，两侧是起伏的山峦，山上满是枯萎的林子，河岸也长满了树，那是一些松树，深绿色的松针在积雪中若隐若现，树根周围还裸露着一些褐色的泥土，一条小路在树木之间渐渐出现。
再后来，我又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车子行驶在一条低缓的下坡路，我看见，远处森林的上空正有几只鸟儿飞过。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赶爬犁的哈萨克族大叔告诉我快到了，我才抬起身子朝前面看去，终于看见了稀稀拉拉的一些屋子，却不知为何，心里又感受到了一种寂寞······
【原创散文，侵权必究】作者：王子杨，写完于2022年12月22日9点2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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