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牛二在人群骂骂咧咧声中,正悠然自得地躺在他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摇椅上,逗着同样躺在他跟前的那只跛了腿的老狼狗,嘴里正“嘚嘚”地叫唤那只老狗,眼睛抬都不抬向人群一眼。
我的父亲,一位牛家庄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农,他正偻着腰,搓着长满老茧的双手,急得他那晒成紫铜色的脑门上,淌满了汗水,被阳光照射过后,显得格外刺眼。
“牛侄儿,你看大伙都等着你帮忙呐,这六月天的天,说变可就变,弄不好晚上暴雨就来了,你行个方便,先帮大伙一把吧,怎么说都是牛家庄的人哩。”
父亲涨红的脸,在人群最前边,说着不自觉地往牛二靠了靠。
“叔,不是侄子不帮啊,可你看,你们上年欠我的运费到现在也没结呢,我这铁牛它也不是光喝咱庄里的井水就能跑的,您说是这个理不?”
“咳咳,再说了,今年咱村大队不说好了么,过两天会派车子上庄里帮咱运的,您哪就甭操这份闲心啦,该忙啥忙啥去吧。对了,庄里的乡亲们也都散了吧,我牛二今儿身体不舒服,估摸着是中暑啦。”
牛二放开地上老狗,大大咧咧地仰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把中暑两声拖得有些长,听起来有些刺耳。
人群里发出一阵耳语。
“这牛二真是的,害怕咱赖了他的运费不成。”
“就是,去年运费多少咱不都记在本本上了么,赶今儿把粮交了,多余的再拉集市上卖些,准能把两年的运费给他凑齐。”
……
“那可不,今儿再不交了粮,我担心粮站那边到时候封了站,误了交粮,回头倒霉的还是咱庄里的乡亲哪!”
牛二此时虽眯着眼,但心眼可活络着哩,耳朵一刻也不得闲,把人群里的讨论也听得了七八九。
牛二在我小时候记忆里,可算是庄上最有本事的一个人了。听父亲说,牛二在1978年夏天,读完高小后,跟着他外村的一个远方亲戚,去了北边省份下煤窑挖煤去了,也该他运气好,出去没几年,就赚了不少钱回来。
不光如此,听父亲说他在矿上还学会了开汽车拖拉机之类的,当他时隔几年,再次回到牛家庄时,是开着一辆不知是什么牌的自卸货车回来的。据说是矿上报废的事故车,但这在当时,牛二开汽车回庄里,成了十里八乡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不少一辈子都不曾见过汽车的老人小孩,都在他回来的那天,一窝蜂地往咱牛家庄跑,就是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汽车。
再说说牛家庄,我的老家。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原小村落,全村十来户人家都姓牛,据村里的赖头阿三在一次喝醉酒撒酒疯时,曾对着庄里的小屁孩们说起,说咱牛家庄是西游记里牛魔王的后人。这个从赖头阿三嘴里说的牛家庄传说,在我读小学之前,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牛家庄整个庄坐落在太行山最深处的一处谷地,地形狭长,跟外界唯一的联系纽带,是国民时期就修建好的一条泥土路,直达三十多公里在的集市,也是牛家庄所属乡镇政府的所在地。
在过去,因为老家地处太行山深处,且出行的那条土路是几十年前因战争而修的,建设标准自然是谈不上,历经几十年的使用,路面早已千疮百孔,有些路段干脆是连骡车马车都过不了。要是强行趟过,非得是冒了翻车的危险的。
特别是到了雨水充足的农历六七月份,那条土路就变成了一条蜿蜒的泥泞沼泽,更是增加了行人马夫通行的难度。
而秋收过后没多久,紧接着便是上缴公粮的日子,由于缴纳公粮的粮站仅设在乡里,每年一到交粮日子,十里八乡的交粮大队便浩浩荡荡,从各个村落山沟,往乡里粮站送粮。
这是农户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谁也不好耽误,至于农户为何对每年的交粮如此重视上心,我至今都没法弄清缘由。
(二)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