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那个半导体收音机，白天收不到什么东西，晚上才能收到几个电台。八九点钟以后，效果比较好。所以他们晚上洗澡回来，就要打开收音机听上一阵子。半导体收音机请老刘来修过，毛病要好很多。只要搁那儿不动，播放声音还算稳定。
老刘给陈部长修理半导体收音机，乔玉良也在场。老刘带来不少工具，除了螺丝刀钳子电烙铁，还有个万用表。老刘打开收音机后盖，露出里面插满元器件的板子，捏着万用表一红一黑两根测试笔，东戳戳西点点。陈部长很好奇，指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元器件，瞪着眼睛问这问那。老刘诊断过后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主要是接触不良。
老刘有个同学，是县中的老师，自己动手装了台半导体收音机。所以老刘也动过念头，想要装一台。可乡下不比得城里，买元器件不方便。而且买元器件很烧钱，他也买不起。
听陈部长说这玩意是从遣送站搞来的便宜货，老刘就求陈部长帮他也搞一台。正好那个遣送站的战友回红旗公社办点事，战友的侄儿当兵还要托付陈部长，陈部长一说，他不好不帮忙。可惜收音机没有了，不过他还有个海鸥照相机。老刘以前在东川上师专的时候，跟人学过照相，所以对照相机也很感兴趣。于是谈好条件，用积攒多年的二十五斤粮票换了。
关于老刘的照相机，我们过后再说，这儿继续说陈部长和乔玉良听收音机。
陈部长和乔玉良听收音机，主要听样板戏。碰到《智取威虎山》，那一定是要认真收听的。陈部长边听边跟乔玉良交流心得体会，并结合公社宣传队的情况，探讨一些排练的具体问题。
陈部长原先以为，自己会唱几段杨子荣，也算是京剧的行家里手了。跟乔玉良接触，他才认识到，以前把京剧看得太简单，有些幼稚可笑。乔玉良教他唱念做打，教他表演程式，教他运气发声，教他演杨子荣这种文武生，唱腔对白动作如何做到干净利落避免拖泥带水。陈部长以往唱杨子荣，凭的是一腔政治热情和几分嗓子本钱。经乔玉良指点，他才知道京剧还有那么多门道，那么多讲究。他才渐入佳境，领悟到京剧的音韵之美，觉得这里面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陈部长表面上庄重严肃，实际是个很随和的人。他跟乔玉良除了谈论样板戏，也聊些其它话题。
有天晚上他们从《智取威虎山》，扯到东北的林海雪原。陈部长在部队的时候，曾经去东北出差搞外调，有过切身体会。他说那才是真正的冰天雪地，河面全封冻，积雪没膝盖，眉毛胡子都是冰渣子。说不能拧鼻子、揪耳朵，弄不好就掉了。说撒尿都得快点，时间一长小鸡鸡就给消灭了。说到最后这句，陈部长为自己的幽默夸张哈哈大笑。
陈部长喜欢讲部队上的事，乔玉良很喜欢听。乔玉良从小崇拜解放军，对部队生活很神往。大到行军拉练军事演习，小到集合下操饭前唱歌，他都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军事训练，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参加民兵训练，心里有个缺憾。陈部长给他做个别军训辅导，教他站军姿、走正步、射击投弹、刺杀格斗。乔玉良边听要领，边认真学习，练得津津有味。
陈部长还教他唱部队上的歌：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练一练手中抢，刺刀手榴弹。
瞄的准来，投呀投的远，
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胆寒。
……”
练习刺杀格斗，墙角就有现成的木头枪。一人一杆，一个教，一个学。练一会儿，陈部长嫌木头枪不过瘾，就带着乔玉良出门，去了对面房间。对面房间一直上着锁，没人进出，乔玉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陈部长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拉亮电灯——乖乖！里面有两排枪架子，放了七八杆枪哎！
乔玉良看着黑乌黑乌的枪杆子，意识到这都是真家伙，感觉有些恐怖。他知道这些阴森森的家伙能打死人，能把脑袋打开花，他想起别人说过的枪毙犯人的场面。
陈部长捡起一杆枪，把枪栓拉得哗哗响。然后端枪作瞄准状，突然又跨步上前，来个挺枪格斗。他回头看乔玉良还提着杆木头枪，“啧”了一声说：“放了那玩意，试试这个。”
陈部长双手握枪交过来，乔玉良放了木头枪，却不敢伸手接真家伙。
“不会走火吧？”他胆怯怯地问。
陈部长看他那怂样，摇了摇头说：“放心，里头没子弹。我们打靶用子弹，还得去县武装部领呢。”
乔玉良壮胆接过枪，枪太大太沉，他思想准备不足，差点没托住。陈部长一仰脖，又是一阵大笑。
“不过，”陈部长笑完竖起一只手，三分诡秘，七分得意，“我这儿还真有把带子弹的呢。”他去墙角打开一个铁皮柜子，拉开里面的抽屉，拿出来一团红绸包裹的东西。掀开红绸，是一把小巧的手枪。手枪看上去有些旧，却依然棱角分明，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这是五四手枪，是在五一手枪基础上研制的苏式手枪。枪长195毫米，口径7.62毫米，有效射程50米，杀伤力相当不错。”陈部长说着话，右手抓起手枪，拇指一动，弹夹从枪把下滑脱出来，落在左手的红绸上。然后左手往上一抬，弹夹翻了个个：“看到没，里头还有两发子弹。”说完捏着弹夹往枪把底下一推，弹夹又进入了枪身。
陈部长站直身子，挺胸收腹，右手握枪伸向远方，英姿勃发。
乔玉良却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不小心扣动扳机，子弹会射将出去。
陈部长爱枪爱武装，在部队受过良好的训练，军事素质不错。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遇到战争，上真正的战场。好在部队上的本领没有白练，回到地方上，训练民兵派上了用场。上前年夏天，红旗公社一批民兵去县城参加派性武斗，打过两场漂亮的胜仗。只可惜他们进城太晚，还没有很好地施展，武斗就结束了。这把五四手枪，就是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
武斗结束后，全国收缴武器。陈部长把这把五四手枪放进枪械库，算是充了公。不过有时候出门，他会把五四手枪拿出来带在身上。他说身上别把枪，感觉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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