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一些时间,写一编文字,记一段历史,存一份念想。
作者拍摄于家中第一章 涂家围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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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一天,一个妇人抱着小孩,来到我的家里。婆婆招呼来人坐下,递上扇子,端上茶水。询问小孩的情况。妇人说,小孩老是啼哭,特别是在晚上。也不发烧,去医院看过,没有效果。婆婆伸手接过妇人递来的小杯子,放在桌上。小杯子装有大米,鼓鼓的,外面用手绢包裹。婆婆招呼妇人抱着小孩坐到靠近大门口的侧边。开始点起三支香,用手打灭明火,打开手绢看看小杯子里的大米,又重新包裹好。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持香,双手靠在一起,对着大门口外的天空,拜了三下,边拜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但能听得清楚。这些“咒语”我不止听过千百遍,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当时都能背下来。
然后,婆婆转身对着小孩,拿着三支香在小杯子周边按顺时针画三次圈,同时念叨着那套“咒语”。画完圈后,把香放在桌子的边缘,香头悬空,防止烫坏桌面。再小心地揭开手绢,眼睛盯着小杯子中大米的凹凸形状,凝视片刻后对着妇人说:你崽是在西南方向碰到了新死的女鬼,受到了惊吓,才啼哭不止。要准备三生,朝东南方向烧纸钱,烧纸钱前要在小孩身上擦拭三下。妇人又问:三生准备些什么东西?婆婆说:一条小鱼,一个鸡蛋,一小块猪肉,用一个小碗装着。婆婆用手绢重新包裹上杯子,重新在小孩前面画圈、念 “咒语”。转身又念着“咒语”把三支香按在桌面上熄灭,吩咐妇人拿回家再点上。叮嘱妇人小杯子里的米放在小孩睡觉的枕头边,这些米不能洗。三天后把米倒入已经淘好的米中,煮饭时一块煮,第一碗饭给小孩吃。妇人听后一脸轻松,高兴地回家。
来我家“收吓”的人,以婴幼儿居多。一般是妇女带着孩子,也会有婆媳一块带小孩过来,偶尔会有大人来。还看过有的病人走不动路,由亲人带上病人穿的衣服来的。绝大部分病人是久看医院没有效果才一路打听找来。对发烧的病人,婆婆会劝病人去医院看看。但是婆婆自己是讳疾忌医的。
记得曾经要根治疟疾,按人口发放奎宁。婆婆偷偷把药丢掉了,没有吃。当时我们不知道。后来婆婆每隔几年都会打摆子,一会儿说冷得要加被子,一会儿又说热得要拿掉被子,总要病上几天。我去公社的卫生院要奎宁,卫生院防疫站的医生吓得赶紧说:怎么还会有疟疾?我们上报都消灭了呀。怕我搞错了病情,我就把婆婆的病情描述了一遍。医生给了我奎宁,叮嘱不能声张,否则会受到处罚。婆婆终究还是吃上了药。
婆婆“收吓”到底灵不灵,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事实是,从我记事开始,除去文革期间几年的时间,直到婆婆故去的前几天,这期间有几十年时间,总会有人来找婆婆“收吓”。没有听说有人对婆婆说三道四,更没有听到过有人质疑。
还有一个事实是,文革中橫扫一切“牛鬼蛇神”,婆婆没有受到丝毫冲击,可见是村民悄悄维护的对象。
婆婆是个高寿的人,当时是村子里最长寿者。婆婆生于宣统元年,说过是属鸡,即1909年,歿于2003年08月30日,享年94岁。
婆婆没有忌口,只念佛不吃斋。生活简单。家庭条件很差,小时候主要是吃蔬菜,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吃过清蒸豆鼓拌饭,也吃过一天两顿添加地菜的饭。
婆婆过世的时候,我正在赣州出差。国家领导人的专机保障,无法及时赶回。完成任务后坐火车赶到向塘火车站,单位安排的汽车接我回家操办丧事。
婆婆过世时家里也没人在家。妈妈后来对我说起这一段往事。妈妈说:婆婆当时生病了几天,这在以前也会生病,不是大病,就是精神头不太好。最后一天婆婆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没有在意,和往常一样,去菜园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回想起来婆婆就是说要“走”的意思。赶紧回到家中,婆婆已经走了。婆婆对自己的寿命有预感,我感到惊奇。偶尔问过一位居士,她说心清静就能预知。我不太懂。
我跟婆婆的感情很好,接受不了她的过世。拿起道士的毛笔,用不太好的字体在绿色的纸上写下一幅平仄错位、不太对仗的对联:“历三代经百年今朝归去,敬天地怀慈悲古道热肠” 。 虽不贴切,却是我对婆婆的评价。她的葬礼来的人太多,前后村子都有,受过恩惠的人送棺木上山,满山缟素!
婆婆就是这样一个迷信的人。
有一次,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婆婆赶紧在灶台中塞一把稻草,点起火来。口中念叨着:要过龙了,要过龙了!烧起炊烟,就知道是有人家,龙就不会祸害我们了。后来我气象专业毕业,知道婆婆口中过龙的科学解释。婆婆还教育我,打雷的时候,要趴下身子,嘴巴贴着青草,雷公就会误认为是牲畜,而不加伤害。道理虽然荒诞,但降低人体的高度,却是避免雷击的好办法。只是用一种迷信的说法和动作来表述而已。
老屋的位置独立,树木高大,绿树成荫。在当地就有了一个带有北方色彩的名字:涂家围子。
清明祭祖时,我指给女儿看,那是祖宅的地方。可放眼看去,一片绿油油的庄稼,一点痕迹也没有。再过几十年,那里或许都不会听说过曾经有过住宅。那是放在现在可以号称庄园的所在。也许,只会有“涂家围子”这个小众的名字,会在当地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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