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城的援军出发前五日,谭洲城的城主阁顶层的议事间中站满了人,身着青色文官袍的有,一身胄甲的也有,除了八大家族,甚至还有城中的普通百姓。但毫无例外地都有着一张眉头紧锁的脸,看起来都能拧出一摊脑浆。
湖州太守刘明打破所有人的静默:“诸位,国家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青明二郡落入敌手,湖州门户大开,十余万秦军即将兵临城下,我已派人请求陛下出兵,但援军也不知何时能到,诸君既决意死守谭洲城,那就说说你们的守城之法吧。”
又安静了一会后,湖州刺史徐与杰试探性地开了口:“在下并不是要打击军民的士气,但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秦军的战斗力实在是过于强大。据探子回报,往谭洲城靠近的几路秦军总兵力不下十二万人,更还有好几个兵团正往绝天关集结;反观我方,囊括青明二郡驻军的残部,城内总共十六万,近一半的伤兵,还有两万是刚征召的新兵,连刀剑都没摸顺手,事实上能跟秦军正面对抗的也不过四五万人,与其硬碰硬就是自寻死路;所以,我建议,先把伤兵从水路转移到下游地区,城中的粮食和药品的储量本就不够,真正打起仗来,这些人只会是累赘。另外,需将城中的粮草、木材和药品等军需品集中起来,由老城主出面派专人管理,保证前线的物资供应。唉,这战争一打起来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帝都的援军不知何时才能到,但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我们要保证资源能撑到那一天,战争是可以摧毁一切的,包括人性。”
在场的几十号人再度陷入沉默,刘与杰的话让人沮丧,但也是不改的事实。
老城主不断抚摸着绿翡翠扳指的手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移了过去。身为帝青部落的后人,他和部落的人继承先祖的遗训一直谨守着这座古城,一生都未曾迈出城门一步过。如今,古老的城池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面对强大的西秦军队,能否像过去的千年一样屹立不倒,守护住先祖的祠堂,将帝青的血脉延续下去。
元昊扫过房间里的所有人的目光,被白须遮住的嘴慢慢抖动着,沉缓开口道:“就按徐刺史说得办吧。”说完撑起拐杖,由侍卫搀扶着才费力地站起,大力地喘了口气,向门口挪去,众人纷纷低头让开道。
追出门的徐与杰呼了声老城主,作揖:“老城主,请恕晚辈不敬,您与您的族人也得随伤兵撤往东南五郡。”
老城主抬起本低着看路的眼睛,激烈地抖动着雪须:“,刺史,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徐与杰额上冷汗登地冒了出来,但还是硬着头皮不敢直起身子:“请老城主与族人随伤兵撤·····!”
“混蛋!逆贼!”老城主抬起拐杖,用锐利的拐尖摇摇晃晃地指着徐与杰的脑袋,雪白的胡子猛抖着,“老蛮子在这里活了一辈子,就算天下人都不认我们这前朝的皇族,但先祖在这生息了上千年,全城八大族几千户的祠堂里供着数不清的祭牌,你个哪来的杂种小子,敢动起这胆子,就不怕先祖把你摁到天河里活活溺死!你不怕,老蛮子我不怕嘞!都给我滚!都给老子滚出去!老蛮子只要一天还是城主,就算秦人把刀砍到老子身上,你们也休想打这主意!”
徐与杰急急忙忙倒退回房间,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一脸震怒的老城主和他那带铁尖的拐杖。一抹额头,满手的冷汗,头发沁地透湿。
刘明太守出议事房后立马签署了命令,将所有的伤兵从水路撤走,组织护城队囤积粮食和木材并每日限额发放,汉军全天驻防,半个时辰换岗,每一个城楼置二百人的小队,没两个时辰派出三支斥候部队向西打探秦军的行军速度;加快新军的操练,组织百姓参与羽箭的制造,每日检查城墙上的机关两次。
整座古城,上至城主汉军指挥官,下至平民小孩,都明白战争之火即将爬上墙头,吞噬掉一切,连一抹灰烬都不会留下。
但,不仅是如此啊!
谭洲城以西三百余里,赤龙旗在烈阳狂风下猎猎作响,张着血口,挥舞着利爪扑向一望无际的东方,作势要将那里的凤撕个稀碎。
在两队御前骁骑的保护下的宣帝一如既往地玩弄着右手拇指上的红玉石扳指,在宣帝身侧呆久了的侍官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做着重大的决定。当初,出征南汉的决定,也是这样决定的。
不知,这次又会是怎样的大决策。
侍官在一旁给皇帝遮着太阳,连咳嗽都不敢。
晌午时分,士兵们都已经全身大汗了,汗水顺着盔甲里裸着的身体,淌入鞋底,连抬脚都有些费力。
坐在战车上的宣帝闭目养神,手中的动作一刻也未曾停下——赵王在南泽应该得手了,按他的行军速度来说,三日内即可达到谭洲城,拿下一群惊弓之鸟并非难事,这凤凰少了宇文均这只翅膀,又怎么飞得起来。
一位侍官似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开了口:“陛下,这谭洲城城墙高且厚,机关遍布,粮草储备充足,我们硬攻恐怕会造成不小的损失。”
脑子里正专注着想着征服古城后如何庆祝,却不想被身边的声音打断,皱着眉睁开眼,瞥了那说话的侍官一眼——很年轻,不过十六,看衣饰应是三大家族的后生。
宣帝玩扳指的手蓦地一停,那年轻侍官原本被晒得通红的小脸一下变得涮白,冷得像块冰!眼睛极其不安地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宣帝身子往后一躺,嘴角一扬,眯缝着眼,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侍官以为皇帝是要他的命,顿时像抽掉了骨头一般瘫坐在马车上,又爬起连连磕头,把木板砸地当当作响,乞求着皇帝饶恕自己。
宣帝却直接一脚把他踹到马车大骂:“朕叫你去把战马牵过来,呆个孙子劲啊!”
那侍官听了这话还没滚完就慌慌爬起来找皇帝的御驾,顾不得一脸黄尘,衣冠污散。
侍官跑着把马牵了过来,宣帝让战车停下,踩着侍官的背翻上马背,转身朝向令官:“传令各军团步兵部队按原速度前进,所有战车部队于大军右侧翼集结,加快速度,五日内抵达谭洲城!”
“诺!”三十多个令官齐齐听令,把侍官又吓了一颤。
宣帝看着这尚未褪去稚气的侍官。放声一笑:“小子,好好看着朕的司鸾,要是坏了就得取你的头了!”说完驱马而去,只给死里逃生的侍官留下一片飞尘。
十万秦军在小半个时辰后分成两支队伍,万辆战车开始脱离大军,自成一队,以快于步兵军团两倍的速度朝东南而去。
湖州郡的大片平原像是战马的赛场,毫无障碍,只需跑完全程,冲到终点即为胜。
宣帝便是在这里赛车,只要秦军战车在谭洲城外留下轱辘印,那这场战争就已然赢了。
而湖州郡这沿途的江南水景就作为征服的衬景吧,等攻下了谭洲城,这万里江南都成了秦土,再回头,总不会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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