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年小镇

天年小镇

一、来到天年小镇

从一本羊皮书

残存的线索迷宫

花了大价钱订制的帆船

两个青年

一个是植物学家方糖

他叫得出所有蔷薇科植物的芳名

一个是音乐家汉舍

历经海上重重迷雾

和漫长到抓狂的航岁月

抵达这片神奇的彼岸

传说中的天年小镇

一个将不确定性一扫而空的

神奇地方

这里的每个人自出生

就无可逃避地知晓自己

大限何日

人们笑容灿烂

与三百年前的人一样

小镇上除了多如牛毛的图书馆

像避难所一般不分昼夜地敞开怀抱

等待难民涌入

还有随处可见的酒吧

林林总总

据说这里的男人无一例外

都是酒鬼，可是醒来后

眼里却丝毫不见

失败者的悒郁神色

这里没有其他娱乐

也不庆祝生日

从不过节

"嘿，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大约三百年前。"

两个英俊狡黠的年轻男子

搭讪迎面走来的第一个姑娘

谁知那少女像逐日的向日葵

将脑袋投向两个外来者

两只受孕的卵鱼眼睛

怔怔地仔细打量

仿若她大条的植物神经

奔跑着奇奇怪怪的念头

她那如同抹布做的厚麻裙子

在风中一动不动

直到他们被她钻研的眼神弄得魔怔了

她才终于开口

"你们俩，何时从波提利切的画框里

逃了出来？"

这下轮到两个年轻人愣怔了

少女言谈间一点讽刺或妩媚的神情都没有

那幽默高级得很

完全来自另一个早已消逝的

时代的风度

两个年轻人暗暗卯足了力气

二、如何迅速占据少女的芳心

音乐家汉舍决意一展才情

脑海里瞬间掠过未靠岸前

借着黎明的天色

落笔写下的诗句

"从像玫瑰花朵雕出的书页，一翻即破

怀着心事的壮美男子在黑蓝色的钻石

海面上游泳，逮不住的

极乐鸟"

他知道，拿普契尼或威尔第

跟女子调情，已是很土的事情

那一边，植物学家方糖早就妙语滔滔

从绘画一路侃至诗歌

还顺口念出了张枣及里尔克的名句

"我也喜欢中国的张枣，"

少女兴奋地插话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

便落满了南山。"

"太巧了！我们喜欢的竟是同一句！"

汉舍抢声附和

止不住对一旁的植物学家

旁若无人地开始背诵张枣的佳句

报之以怨毒剑目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但争一时心欢

少女却忽然咯咯笑了

指着两个冒失鬼

“真有趣，会不会

原来这是你们两人之间

谈恋爱的方式？！”

一言石化，两个男人

华丽丽杵在当场

随后的三个年轻人笑得

人仰马翻，酒吧里

驯服弩马

三、酒吧里的音乐

“你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们为何会来到天年小镇？”

“我们每天都随便去个地方

去偷一个惊叹号”

一入西红柿酒吧

音乐家先从头到脚亢奋了

“居然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

《勃兰登堡协奏曲》？”

在我们的国度

只有音乐厅里

才有可能听得到巴赫

他是个节制

又极富想象力的作曲家

少女解释流行音乐在小镇

并不是很流行

古典音乐华章里的才气

不是与流行乐高下立分吗

音乐家此时可以要言不繁

阐述流行艺术与纯粹艺术间

真正的差别

普通人不是庸俗

只是担不起

或许只有高智之人

才有能力去承担多重与多层

好比苍蝇的复眼

色谱分解下的七彩

将宇宙万物的新知旧闻

极大极精微地尽纳其中

四、这到底是何等烈酒

这到底是何等烈酒

醉倒过去之后

一同褪去的还有他们

玩世不恭的坚硬铠甲

他们开始互诉衷肠

音乐家、植物学家只是

我们的头衔

其实我们是高级骗子

汉舍忽然想起还没有

问少女的芳名

“我没有名字”，少女道

原来天年小镇的女孩

在成年以前没有名字

等到她遇上人生中

第一个驯服她的男子

他会赠给她一个

天使的名字

汉舍想到饮至半酣时

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到

对面屋檐上，小家伙歪着脑袋

眼神里兜着天真又斑斓的谜语

阳光一晃，犹如一颗白色的雨点

没进了尘光中

“从此，你就叫做‘白雨点’！”

五、大熊叔叔为何如此开心

“嘿，绅士们

你们该认识一下大熊叔叔

本镇最快乐的人

他娶了个日本太太”

少女大声宣布

“大熊叔叔，为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开心？”

少女像背诵顺口溜般

熟练发问

“每天一早醒来

旁边躺着个外国人！

你说这事多有意思！”

大熊一遍遍

向酒吧访客回答

问的人乐此不疲

答的人不厌其烦

差点忘了

这里是天年小镇

因为知道自己何日将亡

这里的每个人每一日

皆成了“未亡日”

无怪乎他们既不过生日

亦视节日为禁忌

日子一个接着一个

实实在在消亡

竟是无与伦比残酷

大熊先生的日本太太

几年前被人从一艘失事的渔船上救下

她是镇上唯一不知道

自己阳寿的人啊

正值七彩年华的少女

也是确定无疑的一个

天年小镇

六、搞笑图书馆为何惨遭废弃

拥有确定的人生

是小镇之外的所有人

追求一生的目标啊

原来小镇最大的盛产：笑脸

竟是一种不约而同的“自觉”

——无论如何都是一辈子

如果不笑，岂不是感觉很亏

的确人们每天都很快活

又好像从未快乐过

这里的人们曾经有过

一项集体怪癖

专门收藏“欢言笑语”

每逢周末，男男女女如逛庙会一般

张贴悬挂自己一周来搜集的

俏皮话，同时览尽他人贡献的

“快乐边角料”

活动风行一时

居民阅读和搜集得

非常认真仔细

然而，好景不常

人们渐渐发现

搞笑只能是止痛剂

无法根治忧伤

每每日落西山

人们大笑归来

心里越发空空如也

于是乎，搞笑图书馆

如今成了两位造访者的栖身地

成了植物学家展示他航海书籍

沿途斩获的各种植物标本

珍贵的南阳杉、金丝楠、绿檀

俄罗斯楸树、非洲黑胡桃

各色叶片的展览馆

将这些标本一列排开

不啻为惊奇冒险的一条条航线

一轮轮不知疲倦的四季

七、你更喜欢哪个世界

自从认识了你俩，我才了解

不确定创造的世界多么迷人

那样的生活才像赌场

五彩大转盘

制造运气和希望的永动机

而不像这里生活千日一律

唯有埋在小说里做梦

死亡对于我们

是一场预订好的解脱

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把时钟拨回十二点

让它倒着走上一圈

将日历一下掀到年尾

再一页一页把结束的一年

重新唤回，或者

让开到荼蘼的花儿

重新拢紧花瓣当一回花蕾

去梦一场春天

八、白雨点有个疯狂的念想

就在明天作为“洁净少女”

二十岁“未亡日”

我要赶往牛鼻子山顶的巨石洞

向冥王许愿牺牲

把多余的天年拿来送人

送给七年后天命将至的祖母

活到二十七岁就够了

那一年的“未亡日”

我将独自在海上

从零点钟声一直呆到黎明

经历传说中梦想成真的“换海仪式”

整整一夜，把自己的一切

毫无保留地奉献给

星空下的大海

生命与大自然母体进行重新交换

神秘浪漫的古老祭祀

孕育最虔诚的牺牲

两颗年轻的心被少女的赤诚鼓荡

两位圆桌骑士

誓死护卫少女的愿望周全

九、危险的牛鼻子山之旅

雪国牛鼻子山

如一艘失事的巨型海船

孤独搁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