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站在位于三楼的阳台上，余光无意中瞟到楼下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拎着几颗青菜，步履蹒跚地走着……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刚刚过完的2019年春节，这个春节对于章慧来讲，是不平凡的，因为她人生第一次在医院过了一个春节，只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她的外婆。
她记得年前的一个晚上，已经是半夜时分了，电话响了，接通后听到的是电话那头老妈的一声叹息，外婆的病情严重了，现在在镇医院输液，镇医院的医生建议到县医院来进一步检查治疗，可是你舅舅他们兄弟几个都没人送，说都快过年了，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去照顾。
她的心咯噔一下。
老妈那头继续说，我一个人带着悦悦在家里，她现在特别让人操心，带她去超市，一溜烟儿都看不到人了，要时刻注意着。往年都是我带你外婆去医院的，去医院的事儿可不是一个人的事，还带着两岁多的悦悦，我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可是你外婆的病也不能耽误了。老太太快90岁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心里也不是味儿。不行的话，我想了，让他们把你外婆送过来，然后在这边找个护工在医院照顾着，他们不出钱没关系，这钱我来出，不管一天多少钱吧，也不能把病给耽误了。可是这个事儿还得给你三个舅舅商量一下，也不能落人家的埋怨了。
……
老妈一古脑儿说了一大堆。
她在这头也听着急了，我那几个舅舅的媳妇在干嘛呢？他们有的也不照看孙子，就不能帮助去医院照顾一下。
老妈无奈地说，人家谁伸头管呀，连问都没人问一下。
章惠有点想发火，但想想这火能发给谁呢？她也不可能回去把她那几个舅舅给骂一顿吧。人家也没说不管，只是不想麻烦送到县城里罢了，只想在乡镇的医院输点液，能缓解下就缓解下。反正最主要的是，他们觉得在尽量不麻烦不打扰自己生活的前提下，自己也尽了做儿子的一份孝心。
隔了几天，老妈又打来电话说外婆稍微好转一点了，暂时先不来县医院了。
年二十八，章惠和弟弟也放假回到了老家，老妈也才算轻松了一点点。
老妈六十岁了，章惠爸爸又在多年前去世，妈妈一个人在老家带着弟弟两岁的孩子，压力可想而知。待全家人到齐后，弟弟的孩子被弟媳带着回了娘家。妈妈总算抽出身子来忙其它的事情。年货还没办，但办年货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老妈催促着要去镇上看看外婆的病情怎么样了？说不看一眼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县城到镇上，驱车只有半个小时，看到外婆的时候，耄耋之年的外婆浑浊的眼神一下子湿润了，87岁的外婆，平时走路都不需要人搀扶，但似乎只是一夕之间，如果没人搀扶着走，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终于知道了这个冬天，外婆是怎么倍感煎熬地过的……
经常零下几度的天气，让外婆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身体，冬衣冬裤，棉衣棉裤，只要是可以保暖的，丝毫都不敢马虎。还定时定量地按时服药，预防心脑血管病的发作。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次外婆刚到邻居家串门，刚走到邻居门，忽然之间没有知觉，晕倒在邻居家门口。吓得邻居赶紧去叫人，及时送到医院，才得以缓解。
医生说，冬天本身就是心脑血病的高发季，由于天气寒冷，血管收缩，造成血压升高，加上外婆本身就有高血压、冠心病，一时供血不足，才导致晕厥。
在医生的建议下，外婆住院了，一周后仍不见好转。后来医生建议说，乡镇的医疗水平有限，建议到县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
和几个舅舅们做了沟通，但他们都说，临近过年了，县城的两个姐姐都太忙了，无人照顾，委婉拒绝了。
外婆在医院打了十天的点滴后，出院了。
出院后，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房子四面透风，冰冷得像个冰窟窿，幸亏刚入冬时，买了一个电暖扇，才使得这个冬天有个取暖的地方。
然后就在今天早上，外婆又差点晕倒，幸好当时旁边有人及时扶着她。
接到外婆的当天下午，就直接驱车到县医院办了住院手续，拍片、做心电图、彩超、心脏CT等等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冠心病，北方天气寒冷，老年人本身血管就脆弱，血管收缩，有时会供血不足，需要住院治疗。
毕竟大过年的，要准备年货，过了初一还要走亲戚等一大堆的事情。于是，从年二十八到大年初十，章慧陪着外婆在医院打点滴、照顾着方方面面。
外婆住的是心脑血管科，冬天又是心脑血管的高发季节，医院里的病房全部住满了人，就连走廊里也是铺着一个挨一个的简易病床，基本全部住满了人。到了大年三十早上，一部分病号病情好转一些的，三三两两的出院了，昨天还热闹非凡的走廊里，简易病床一夜之间基本全部撤走了，只剩下零零散散五六个病号了。
外婆所在的病房里一共4个床位，却陆续地全部住满了人。由于病情的问题，基本都是在医院里度过了这个独特的医院春节。照顾外婆的，除了章慧，偶尔，轮换着老妈过来。县城里还有一个是外婆的小女儿，章慧的小姨，也抽空来照顾了两次。也就是说，照顾外婆的，里里外外，就她们三个人。
基本每天上午，病房里陆陆续续会来很多人，有来看隔壁瘫患在床的一位老奶奶，还有邻床的一位老伯。各种各样的补养品， 一箱箱地摆满了病房的各个角落里。那些人嘘寒问暖地询问着，关心着，这个走了那个来了，像流水一样的没有间断过。
反观章慧外婆，出出进进的，除了章慧和她妈妈，就是来了两次的章慧小姨。再无他人。章慧外婆87岁，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孙子外孙十几个，重孙子重外孙也有二十几个了。掐指算来，也是几十口的大人家了，没有一个人主动到医院去看看，打电话询问病情的也屈指可数。有好几次，她看到外婆偷偷抹眼泪，起初章慧并没有揣磨出外婆的真实感受，还问外婆眼睛怎么了，因为外婆眼睛有白内障，以前还做过手术。后来才知道，外婆是心里难受，自己也是有儿子孙子几十个的人，在医院住院却人丁冷落地。
这种人丁冷落，直到外婆出院。
大年初十，外婆出院。
章慧也要回城市工作了。
送外婆回去后得知，在外婆住院期间，那几个在老家安心过年的舅舅和舅妈商量了一下，意思是外婆回去后，轮流着照顾。但所谓照顾，就是轮流着吃饭。
外婆拒绝了。外婆说，只要她自己能动弹一天，一天不轮流吃饭。
因为于她而言，在身子骨稍微硬朗时，自己照顾自己，不用看别人脸色，是最大的自由度。
外婆虽然87岁,有糊涂的时候，但唯一清醒的，就是她知道，吃别人家的饭嘴短。人家高兴了还好，不高兴地甩脸色她也心里也不舒服。再说，老人家在饮食上也清淡，去儿子媳妇家吃饭，去得晚了傻等着，就为了吃那一口饭，去得迟了，人家也不一定等你，再 吃那冷饭冷菜。再加上，每次生病住院，都是花外婆自己的钱，只是让他们送到医院照顾着，不让他们花一分钱，他们都觉得是麻烦。
相处时间长了，都是矛盾。
外婆没法想再长远下去，活一天赚一天吧。
那位步履蹒跚的老奶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章慧才想起来已经一周没有给外婆打电话了，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外婆耳朵有点背，良久，才有人接，听到电话把头一声苍老的“喂……慧儿”章慧的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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