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马尔克斯是我最喜欢的两位作家之一,对于他,大部分人熟悉的是《百年孤独》和《霍乱时代的爱情》。不过今天要分享的是,他一篇名不见经传的短篇《我只是来打个电话》——一个关于疯狂、权利和孤独的故事。
我有看到过学术杂志分析这篇故事,把它和反精神病学和反独裁统治联系在一起,鉴于马尔克斯除了小说家的身份,还是一个积极投身政治运动的记者和社会活动家,这些分析都不无道理。但因为我自己对政治兴趣不大,这篇小说最强烈吸引我的地方,是它表现出来的,让我窒息的孤独感。
孤独是文艺创作的几大终极议题之一。有的孤独感,体现在人物游离于关系之外,而《我只是来打个电话》的孤独感,深刻地扎根在人和人的关系当中——因为各自的定见,滑向孤独的深渊。人物之间越是靠近,越是嘶声裂肺地诉说自己,孤独感就越是强烈。
马尔克斯是我认为最擅长写疯狂与孤独的作家,除了那两部让人耳熟能详的大作,他的短篇和中篇也同样出彩,比如《巨翅老人》《雪地上你的血迹》《爱情和其他魔鬼》。个人而言,我更喜欢他的短篇,可能是冷静的文风和魔幻的写作视角,和高节奏的叙事会更搭?
故事复述|我只是来打个电话:
故事的女主叫玛利亚,她的丈夫是一名赶场魔术师。
在一个下着雨的初春傍晚,玛丽亚在乡下,刚拜访完几个亲戚,开着老旧的小车,左手夹着烟,搭在车窗外。她正在穿越一片荒漠,准备赶回家与丈夫会合,然后一起去表演魔术。没想到,车子在半路抛锚了。
那是一个还没有手机的年代,玛利亚在雨中,面对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打了一小时的求助手势。天越来越黑,几近绝望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大巴停了下来。司机对她说:“我们不能载你多远哦。”玛利亚说:“没关系,我只需要打个电话,告诉我老公,车子抛锚了。”玛利亚上车了。
上车后,玛利亚感到这辆大巴非常诡异,上面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都非常安详,身上盖着一模一样的毯子,异常安静地睡着。
一个军人打扮的女人,递给玛利亚一条毛巾和毯子,并给她腾了个位置。玛利亚把自己擦得半干后坐了下来,问她:“我们这是去哪里?”女人对她比了个手势说:“嘘,她们都睡着了。”于是玛利亚也裹上毯子,在大巴冰冷的安静中,一晃一晃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大巴在一个看似修道院的,用石头砌成的阴森老建筑前停了下来。车上的女人都醒了,跟随着军人打扮的女人,安静、鱼贯地下了车。玛利亚问那女人:“那里有电话吗?”女人说:“有的,你下车后去找门房就行了。”玛利亚最后一个下了车,大巴开走了。
她看着这些她以为是修女的人,在门口排成一队。几位穿着制服的女看守,在门口把她们一个一个接进去。
玛利亚绕过队伍,朝门房跑去,不料被看守拦了下来,问她干嘛的。玛利亚说:“我只是来找门房借个电话的。”女看守说:“好的,没问题,你去后面排队。”玛利亚听话地照做了。
等到队伍陆续地进去了,玛利亚也跟着她们一起进去,穿过了一条阴暗的走廊,最后到了一间集体宿舍。女看守开始给她们分配床位,这时玛利亚又跑去跟看守说:“我只是来打个电话的。我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我老公在家等着我陪他去表演。”女看守看似很认真地在听,然后跟她说:“好的,我知道了美女,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你可以给任何人打电话,但现在不行,明天吧。”
玛利亚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明白了大巴上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安详,下车的时候为什么像游鱼一样整齐。原来那是镇静剂的作用。而这座阴森的建筑实际上是一座女精神病院。
玛利亚惊慌失措,夺门而逃,但还没跑出大门,一个体型像熊一样的女看守,就用娴熟的手法把她制服了,还把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绑在床上,利索地给她注射了安眠药。
醒来后,她被送进了医务室,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医生坐在她面前。他是这里的院长。因为烟瘾发作,玛利亚招呼都没打,就问院长要了一根烟。院长把点好的烟递给她,玛利亚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诉说自己的遭遇。
院长说:“哭吧,没什么比眼泪更能疗伤了。”他的话仿佛有催眠的魔力,玛利亚向他倾诉了一个小时。她从未感到这么放松,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被男人理解的感觉:他全身心地倾听,却不期望肉体的回报。
她请求院长,允许她给丈夫打个电话,院长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现在还不行,万物各有其时,相信我。”说完,在她的病历上写上:“情绪激动。”然后永远的消失了。
故事的另一边,在车子抛锚的那个傍晚,玛利亚的魔术师丈夫,怎么也等不到她,自己心神不定地跑完了当晚的演出。
三更半夜回到家后,他给玛利亚的乡下打了电话。一个半梦半醒的老太太说:玛利亚午饭过后就走了。挂掉电话后,他在沙发上,干坐到天亮才眯了一会,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中的玛利亚穿着一件破破烂烂,满是血迹的婚纱。
原来玛利亚,曾经一声不响地弃他而去。那一次,在她走了将近一年后的某一天,他下班回家时,看到玛利亚穿着一身长尾婚纱,睡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玛利亚告诉他,新男友把她抛弃在婚礼上了。在强烈的悔恨之下,她发现魔术师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于是跑回来找他,并向他承诺,永远不会离开。在这之后,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玛利亚这次无声的消失。
魔术师等了三天,仍然没有玛利亚任何音信。他断定,玛利亚肯定又抛弃他,跟哪个男人跑了。再到后来,当警察和保险公司都找上门,向他询问玛利亚的行踪时,魔术师专心地喂着自己的猫,头也不抬地告诉他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自己的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了,他也不知道她跟谁在一起,人在哪里。魔术师已经决心忘掉玛利亚了。
被关了两个月后,玛利亚慢慢地适应了精神病院的生活。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她的烟瘾。头几天,她用随身带的钱,在一个女看守那儿买天价烟。钱用完了,她就在垃圾堆里,捡别人吃剩的烟头。
有个女看守看观察到了,便给玛丽亚传纸条说,只要她愿意跟她睡觉,可以给她任何东西。纸条断断续续地传了一个月,玛利亚没有任何反应。一天夜里,在确认所有病人都睡着之后,女看守来到了玛利亚床边,亲吻她的脸颊、脖子、手臂和双腿。玛利亚一开始还有点沉醉,一动不动。直到女看守做出更过分的动作,玛利亚反手一抡,把女看守打倒在地。女看守非常生气,她对玛利亚喊道:“我要把你关在这猪圈里,直到烂掉,直到你为我发狂。”
夏天的某个周日,女病人们受不了炎热的天气,在做弥撒的时候,纷纷脱掉长袍,被女看守们追着,各屋子乱跑,场面十分混乱。玛利亚为了保护自己,不知道怎么地,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办公室,里面有个电话不停地响。玛利亚接了电话,一个忍着笑的声音,在模仿报时服务:“现在是四十五时九十二分一百零七秒。”玛利亚骂了一声:“神经病。”就把电话挂了,准备走出办公室。到了门口,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精神病院,不就是为了打个电话的吗?
她紧张焦虑地拨了那六个数字。她已经被关到,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家的号码了。她等着熟悉的铃声响了一遍,两遍,三遍,终于听到了丈夫的声音。泪水突然地涌了上来,她哽咽着嗓子说了句:“亲爱的。”然而,丈夫先是因为吃惊沉默了一会儿,转瞬间就冰冷而愤怒地说了句:“婊子。”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掉了。
那天晚上,玛利亚歇斯底里地大闹了一场,痛哭着:“我只是来打个电话的。”看守们把她打了一顿,关在了狂躁病人专用房里,还在她的腿上注射了松节油,让她发炎不能走动。玛利亚意识到,为了逃离这个地方,没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她回到集体宿舍后,找到了给她传纸条的女看守,开出了条件:给她丈夫捎个口信。
接下来的周六,魔术师来到了精神病院。院长亲自接待了他,告诉他:没人知道玛利亚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知道她病得很严重,对电话还有一种疯狂的执念,跟谁都说自己是来这里打电话的,提到电话时,还很容易陷入狂躁。魔术师一一记住了。
两人见面的地方,很像监狱的探视室,旁边还站着那个像熊一样强壮的女看守。玛利亚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告诉丈夫,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告诉他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有多惨。
哭诉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永远也做不回原来的自己了。”丈夫安慰她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以后每个周六都来看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完全康复,我们就离开这里。”
玛利亚惊恐地盯着丈夫的眼睛,她目瞪口呆,发现丈夫脸上的笑容,跟那天院长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的。她知道自己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了。
在那以后,玛利亚拒绝了魔术师的每一次探视,慢慢地,在精神病院过得平静而满足。
没人知道魔术师后来怎么样了,只听说他又结了婚,并且离开了和玛利亚一起生活过的城市。
今天的故事就复述到这儿了,不知道大家看完,会不会和我一样,有强烈的窒息感呢?没有的话,肯定是我复述得不够好。快去看原著吧~
关于孤独感,还想跟大家分享一首辛弃疾的词,和欧丽娟教授的一场演讲《孤独的多棱镜》: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暂时撇开关于孤独的哲学思辨(因为边幅实在太长了),孤独可能是语言的天然缺陷造成的吧?有时候我会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人类能像机器一样,一键互联,那沟通起来有多省力。(or也许会加速人类的自我毁灭?hhh,自我反驳中,可忽略)
但如果没有孤独,又会少了许多文艺上的美感(不过也许会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美呢?好了,我又在和自己battle了。)
anyway。。。反正也改变不了孤独的事实,不是吗?所以只能将孤独赋予一种美感了,这可能是人类最amazing的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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