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去母亲家，继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看到我和儿子，他露出了笑容，一边跟我们打招呼，一边扯着嗓子叫我母亲，母亲在楼上看电视。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百感交集，一场大病让继父跟自己，跟这个世界和解了。
2017.12.31号那天，我正在上班，母亲打来电话，接起电话，听到母亲焦急得有点语无伦次的声音:“你在哪里？老头子进急诊室了，你快点过来！”
我匆匆往医院赶，到了急诊室，母亲去取药了，病床旁边是姐姐的朋友，她恰巧路过，看到母亲六神无主团团转，手脚颤抖，拨电话拨了半天没拨出去，是她帮母亲拨通我的电话。
我俯下身子看了看继父，他蹙着眉头，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嘴巴微张，一副很痛苦的样子。监测仪上的心跳显示一百六十多次。我向医生了解了大致情况。
他听到我的声音，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没睁开。他开始絮絮叨叨:“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终于知道死的滋味了。我的脑子就像放电影一样，把我这一生回顾了一下，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你打电话给他们，如果有人愿意来看我最后一眼，我请求他们原谅。”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
二年前，他得了小肠气，要做手术，妹妹在台州医院上班，母亲让他去妹妹那里，他梗着脖子说，死也不去那里。也不让母亲告诉他的子女，只有我和老公去看望了他，这些年，他对我们的态度倒是改善了不少。
这时母亲回来了，她告诉我早上继父撒了泡尿，突然趴在床上动不了，等他缓过一口气，母亲扶着他到医院，不知道挂哪个科，挂了二次号，我听了一阵后怕:“妈你早点打电话给我呀，这么严重你们还不打车，这时时间就是生命，要是耽误了时间，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继父睁了下眼睛:“我当时怕自己撑不到医院了。”他看着我:“你快把医生叫过来，安慰安慰我吧！”此时那个威严冷漠的老人不见了，变成了凄惶无助的孩子，我忙安慰他:“我刚才问过了，医生说你除了心跳加速外，别的器官比三四十岁的人还要好，阎罗王现在是不会收你的。”
他听了我的话，喃喃念道:“这下我放心了，放心了。”看到我母亲，他哑着嗓子叫了声:“老太婆，我错了，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啊！”泪不断从他深陷的眼眶里流出来，母亲红着眼睛别转头，这句话里有他深深的愧疚，也有母亲满满的酸楚啊。
继父的性格孤僻，冷漠，挑剔，固执，主观臆断，从不考虑他人感受，在我们眼里是个怪人，是最自私，最自以为中心的人。他跟自己的父母不来往，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他的兄弟都没通知他，跟前妻生的一对儿女已断绝关系好多年，跟我母亲生的妹妹关系也很僵。
他不与人交往，也要求母亲跟他一样，不要跟任何人打交道，他对母亲说，你不要那么天真了，这世上哪有对你真心的人。逢年过节，我们去母亲家，他都冷着脸，对我们爱理不理，我们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话不敢多说，如坐针毡，等我们走了，他就在母亲身上撒气，母亲为这事不知跟他吵了多少架。母亲的两个老姐妹来家里玩，也被他下了逐客令。
我妈跟我爸离婚后，觉得自己掉价才嫁给他，她小心翼翼，忍气吞声，他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母亲去亲戚家喝喜酒被他骂，地里的瓜果让人偷了被他骂，出门办事打了趟车被他骂，我和妹妹带母亲去旅游被他骂乱花钱，前段时间为拆迁赔钱的事儿，因为有一层房产证没办，少赔四五万，托关系办不下来，就说人家没尽心，回到家更是迁怒母亲，搞得母亲吃不好睡不着。母亲经常哭哭啼啼地说，实在过不下去了，这张老脸豁出去了，我要跟他离婚。母亲已经75岁，我知道她的性情，离不了。
我拿着病历本，到医生那里咨询，开单，排队，缴费，跑上跑下忙了一上午。这时他的子女都来了，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喊着他们的名字说:“我对不起你们，你们今天来看我，就把以往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吧！”
他一直絮叨个不停，诉说自己的愧疚，恳求大家的原谅，我们劝慰他，安抚他，叫他不要多说话，他又红了眼圈:“我怕死了就没机会说了，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我现在后悔了，如果这次活过来，我以后要重新做人。”
我趁机说:“你以后对我妈好一点，老伴老伴就是互相陪伴，有个事互相扶持互相抚慰，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世上除了生死无大事。”
继父像个听话的孩子点着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以前身体好，觉得只有老伴相伴就可以了，现在想想光有老伴还不行哪。”妹妹来了，商量着把他送去台州医院，他说:“我听你们的，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经过这次大病，继父真的脱胎换骨了，看着他和母亲言笑晏晏的场景，我想，也许对一辈子来说，他的醒悟有点晚，但只要敢于正视自己的缺点，自己的伤痛，有着向死而生的决心，那什么时候都不为晚。
继父说他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我们从没关心过这些给他留下了怎样的伤痕，以致他用孤硬的外壳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岛上书店》里有句话，“因为从心底害怕自己不值得被爱，我们独来独往，然而就是因为独来独往，才让我们以为自己不值得被爱。”就这样生生将自己与世界隔离起来。
“生活中每一桩糟糕事，几乎都是时机不当的结果，每件好事，都是时机恰到好处的结果。”世事多是不圆满，但如果大家打开心扉，穿透层层胄甲，彼此触碰内心的喜悦和伤痛，这一生是不是会过得圆满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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