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屋后的渠水在黄昏的暮色里滚滚流淌,混浊、冰冷。
天完全黑下来了。
进屋点灯,煤油灯的火苗虽然在刚擦拭过的洁净的玻璃灯罩内闪亮,但它显得格外的清冷。
忽然告别有电灯的日子,一种孤独和委屈猛然袭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这是我和伯父来到河北省平山县小觉的第一天。
黑乎乎诺大的房间里,伯父与两位小觉中学的教员同住一室,除了昏黄的油灯和伏案的他们,没有一丝生机。
学校食堂顿顿蔓菁丝,硫磺熏过的馒头惨白惨白,没有香味。
中学的校园不大,仅有一个黄土篮球场。夜里,学生们上晚自习,每人一盏从家里拿来的小油灯,黄豆大的火苗上袅袅的黑烟,满屋子的人却鸦雀无声。
闭塞、陌生、思念、孤独、无助。
02
不久,春风吹绿了柳梢,渠边的小草先抽出嫩芽。
回来教师宿舍,必经水渠上的“桥”,不能称之为桥,是因为那只是几块石板搭在渠上而已。
桑树干枯的枝条上吐出了鹅黄的芽包,没几日,带着嫩嫩皱褶的小桑叶展开了。
蚕宝宝蚂蚁般爬上来,看不到它们吃桑叶,但是它们很快从黑色变成灰色,个头也在迅速的增大。
伯父为我开起了小灶,煤油炉、炒锅、花生油,寝室里叮叮当当开始有了生活的气息。
看到我内向孤独的神情,教过生物的董老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蚕,和我一起饲养起来。
从此我放学后有了事做,河边、渠畔、村庄里的桑树被我寻了个遍。
踏在春日的暖阳里,满山遍野的春色召唤着我,心里也像开春的暖风吹皱的河水漾起了涟漪。
像冰河解冻,镇上的集市也开了,沿街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摊在桌上卖布料的,坐在地上卖点心的,板车上一捆捆卖树苗的,算命的,卖各色当地土产的,卖锅碗瓢盆的,卖鸡鸭鱼肉的,还有牵着哼哼唧唧的猪来卖的。
老的、小的、年轻的,一时间都从家里冒了出来,镇上唯一的一条街顿时活了过来。
03
山绿了,水清了,植物长起来了,我也穿起了短裤。
慢慢的,我混熟了几个小学的同学,和他们一起下河滩打猪草、摸鱼、钓王八,上山采野果、捉蝎子,有时还步行几公里到邻村去看电影。
山坡上的蒲公英刚绽开黄色的花朵,山里的娃娃们揪下带着花骨朵儿的蒲公英嫩茎放在嘴里嚼,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吃起来,甜丝丝的。
体弱多病的我,跟着山里的孩子到处跑,忽然感觉身体强壮了起来,困扰很久的鼻血也不流了,是吃蒲公英的缘故吗?我不知道。
融入新的环境、融入大山的感觉真好。
每人拿一只空酒瓶、一双筷子,翻开石块,一只只翘着尾巴的蝎子便无处藏身,被我们一个个夹进了酒瓶,有时还有蜈蚣,这些都可以拿到镇上卖钱,镇上有专门的药材收购站。
不像大城市,麻雀看见人都躲得远远的,山里的鸟禽不怕人,拿根棍子都能将雉鸡敲晕拎回来。
那天我们往大山的深处走进去,在一个崖壁上发现了野鸽子窝。一窝收获了鸽子蛋,另一窝掏出一窝鸽子的雏鸟。
我分到一只雏鸟拿回来喂养。
04
喂水、喂谷物、喂青菜,我把它照顾的非常周到,有时还给它捉虫子吃。
雏鸟以惊人的食量和速度生长,从脚和翅膀并用匍匐到站立,从满身褐色绒毛到抽出崭新的羽翼,短短几个月时间,它已出落成美少年。
依寻着基因的力量,它蓝灰色的羽毛如一件新衣,整洁美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项上一圈酷似雉鸡的黑底白点分外醒目,红色的眼珠玛瑙般晶莹,与家鸽不同的是,除了红眼珠,野鸽的眼周围还有一圈红晕,太漂亮了!
我非常喜欢它,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它,给它喂食、喂水。
但是长大的它开始不习惯呆在笼子里了,每当听到屋后有鸟鸣,它就上窜下跳的折腾,把食物和羽毛扑腾一地。
安静时,它一副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它寂寞孤独,只好忍痛割爱,终于把它拿出来放飞了。
看着它飞向蓝天、飞向大山,融进大自然的怀抱。
这才是它真正的归宿,什么也不能囚禁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05
度过了火热而充实的夏,转眼快要到秋天了。
但是春天和盛夏的余温仍存留在我心底。
山里人很厚道,每次去同学家玩,同学家长都要塞给我一个大玉米饼子,春天饼子是掺了香椿的,到了秋天,就是当年新磨的玉米面做的,吃起来非常香甜。
伯父说,玉米饼子在这里就是各家最好的点心了,大家都用它来待客的。
核桃小球一般挂满树梢,我们爬上树,剥开外皮,再抠开尚未变硬的果壳,洁白的桃仁清脆香甜,吃的满嘴流油,满手黑渍。
是收获的季节了,柿子、黑枣,花生、山楂,银杏、核桃。伴着大山里果树的丰收,我也长大了一岁。
短暂的离开父母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是大自然和身边的人给了我新意和温暖,质朴的如黄土和大山一样的人文在我幼小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寒假临近了,我将再次踏上那条临河的公路,坐上长途车去石家庄,再换乘火车回到父母的身边。
突然又想起了那只野鸽,或许它也回到了它父母的身旁吧。
野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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