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里有个很是司空见惯,由方言升级而来的词语——“老掉牙”。意思是,老头老太们凑一块儿,彼此说些各自的老花眼,淡口味,白头发和掉老齿的事儿,随口就来,一点新鲜感都没,全是些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题。
生命渐老,好似自然界的秋风扫落叶,任谁也避免不了,这是规律。眼下已然退休三年的笔者大概也正往“老掉牙”的行列里去,盖口腔内两颗嚼齿——老家话里谓之老牙——已然摇晃得很厉害了,扒拉揪拽亦无一丝丝痛觉,作为牙的能耐业已荒废,正能量消逝也就罢了,每吃东西还会捣点乱,牙根处就是空洞呀,丝丝缕缕的食物残渣照往里填。但人家就是死赖着不掉不落,看那样子是对相伴相随了一个多轮回(甲子)的牙龈肌肉恋恋不舍,或者对自己的主人,亦即这位此刻正趴在电脑屏幕前敲打键盘的家伙尚未完全恩断义绝,还有些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真这样的话,那就由它去吧。不不,不是由它去,而是感谢不尽,正是有了其之参与了建设和无私付出,本机体才最终获得了具有美味和营养价值的食物,有此源源不断的供给,这个笨头笨脑,傻里巴叽的家伙才可以活至今日。
行笔至此,忽然又想起另一个熟语——“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也作“打掉了牙齿和血吞”。如果紧跟着划一破折号再跟只言片语,那就成歇后语了,像“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有苦难言”,“打掉了牙齿悄悄往肚子里吞——干吃哑巴亏”,“打掉了牙齿和血吞——声不得,言不得”。
字词上稍有不同,但意思完全一样。
问题是,怎么被打掉牙齿还吭声不得,大不了就是被时光打败了又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么就“有苦难言”,“干吃哑巴亏”了呢?心里咋就有了有难以启齿的隐痛了呢?
莫名其妙。
其实呢,适才涉及的这些熟语,怕都是“话赶话”的结果。盖此前但凡这种老年性的牙齿掉落,除了慨叹老境之至,老身无奈外,真是毫无办法。不像眼下可以在临床缺牙修复,活动义齿,重新种植或加固等等。而此前的这些无奈,即便对家中子孝孙贤的晚辈们说了,除了徒增伤心外,不可能有一丁点补救呀。话而赶到此,就有了“大仇家”了。如果说真有此仇家的话,那就是命运之神了。老天爷让你活多大,你就活多大,这是你我这些草木之命无可奈何的事情。
而至于吃饭时一不小心,掉落的老齿和着食物一并咽下肚去,那是极可能的。好在即便真咽下,对健康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哈哈,如果真想保存,那到排泄物里去找吧。是这样,古人一直有一个习惯,即“活要全身,死要全尸”。牙齿这东东虽不是自打母体里便有,但自生自长,那是神的意志,是神的赋予,所以也属于身体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这些琐碎必须主人百年后一起归入地下,将来方得以转生出一个不缺任何零件的神灵物种来。
“牙”进入汉语词语系统后所贡献的词语不算太多,但很是精彩。比如老早时的“三姑六婆”里的“牙婆”,指的就是那种明里媒婆暗里干点拐卖恶行的中年女性,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在一起的王婆便是牙婆。恶人之帮凶谓之“爪牙”,很是犀利;幼儿模仿大人讲话谓之“牙牙学语”,小孩子口语利索,鬼机灵谓之“伶牙俐齿”,极是形象;聊天在方言里叫“讪牙”,“磨牙”和“磕闲牙”,简直就是一幅世俗风情画。古语里的“咬牙碎齿”,也作“嚼齿穿龈”,相当于现在的“咬牙切齿”,形容极度愤慨之状。古语明·程登吉《幼学琼林》第二卷:“颜平原鼓烈气,握拳透爪;张睢阳愤义声,嚼齿穿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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