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上午9点多，我被微信视频电话吵醒，艰难翻身下床后，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走向1.5米外的桌子。
“啥时候过来呀？”哥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我还没有起，等会儿吧，11点过去。”我口齿不清的说道。
今年，我专门从湖北回到了老家工作，就是想和家人在一起生活，彼此之间能够有个照应。
每到周日，哥哥就像个孩子一样喊我过去吃饭，得了精神疾病的他，脑子里记得住的除了家人，就是吃饭了。
“爸，黑子他说11点过来，咱11点再做饭吧。”手机里传过来哥哥的声音，他开始向老爸汇报自己得到的一手情报。
“好。”老爸声音不高也不低，接受哥哥的情况后，他说话时刻带着疲惫。
“咱爸说‘好’，你11点多过来吧，等你来了差不多该做好了。”哥哥又向我汇报。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我只能听到别人直接对我说的话。
“嗯，知道了，等会儿就过去，我去洗刷去了。”说完，我挂断了视频。
人生有很多的无奈，亲人得病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种吧。
如果说脑瘫是对小孩子的折磨，老年痴呆是对老年人的折磨，那精神疾病就是对成年人的折磨。
经过20多年的成长、教育之后，轮到他回馈社会和家庭的时候，本该是他最有能力、人生最精彩的时候，偏偏生了这种病，这对整个家庭的打击可想而知。
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打开了网易云音乐，听着一支榴莲的《海底》，洗脸刷牙。歌声低沉，悲伤，唯美，像极了选择躺平的年轻人真实的心声，这种歌曲，一个人的时候听最有感觉，但单曲循环容易哭。
洗刷完毕，关闭音乐，我打开了手机上的网络课程APP，开始今天的学习之旅。这是我的精神粮食，每天都得想办法吃上几口，不是各种APP，就是各种小程序。在各大网课的洗脑下，我貌似已经成为了一个终身学习者。
毕业三年来，我在网课APP上花费了近1300个小时，在网课小程序上花费的时间保守估计也有100个小时。
我不敢相信，几年下来，我竟然对着手机屏幕看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么，音乐我听了多长时间？手机视频我看了多长时间？小说我又看了多长时间？每一项娱乐所用的时间只会比学习的时间更长，到底是多出1倍的时间，还是多出2倍的时间？我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感到深深地恐惧，深陷手机无法自拔的恐惧。
前几年，大家都在问：“时间都去哪了？”
最近没有人问了。
我猜，时间大概都花在手机里了吧，所以我们没时间去想这些让人讨厌的问题了，每天开开心心娱乐不也挺好吗？
这是互联网带给这个时代的改变，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无法改变。
改变自己是神。管理好自己的时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有，抽些时间多陪陪家里人，这大概是我能够做的极限了。
（二）
转眼间快到11点了。我换好衣服，打开高德地图，看着870路公交到站的时间还有5分钟，就赶紧向公交站出发。
这是手机给生活带来的方便之一，能够让我更加精细的控制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软件很实用，无一不提高了生活的效率，但是也使得我们对手机的依赖越来越大，花在手机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中学的时候，智能手机、互联网还没有普及，那时候我最羡慕的是学校旁边开奶茶店的老板。他可以在店里听一天的音乐，还能挣上钱，是我眼中完美的生活。
谁知道几年之后，我们的生活习惯被彻底改变了。只要手机有信号，我在哪里都能够听到自己想听的音乐，而且我不用去奶茶店，就能够喝到自己想喝的饮料，这样的生活更方便、更潇洒。
公交车上，玩手机的人至少占1/2，大多数是在看视频，小部分是在看小说，还有一部分在聊天，这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日常。我戴上耳机，开始听有声书，顺便打开了高德地图的下车提醒，保证我不会坐过站。
到老爸那里的时候，他正在做饭，灶旁边手机放着音乐，是年代比较久的《漫步人生路》，我哥正躺在屋里的床上，刷着短视频，疯狂地笑着。
我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拍我哥鼓起的肚皮。几年没有上班的他体重飙升，早已经不是上学时文质彬彬的潇洒模样，现在的他皮肤黝黑，膀大腰圆，只要和他对视，就能够看出他和正常人的区别（药物的后遗症无法避免）。
哥哥习惯性地用左手挡住了我的偷袭，放下手机从床上坐了起来，憨憨地笑着对我说：“来啦？”
我给予回应：“来了。今天上午干啥了？”我和往常一样问他。
“上午啥也没干，看了看抖音和头条。”他眼神有些躲闪地对我说。
搁以前，我肯定会说他浪费时间、只知道玩、控制不住自己、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受了一次打击就站不起来等等，所以他害怕我的质问，因为那样的提问显得他的存在没有价值，只有拖累。他习惯性地躲着我，尽量不和我谈论人生规划、挣钱之类的问题。
这几个月我了解了精神分裂症这种疾病之后，才知道这是一种脑部疾病，是生理疾病，和个人意志力、家庭环境、心理问题等因素无关，就像一个人会得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一样，需要治疗，需要控制，但是很难治愈。
这种病和癌症一样，诊断就是审判，唯一的不同是它的康复概率比癌症高一些，达到1/4。
脑部的病变使患者丧失一些基本功能，部分言语和行为就会变得比较奇怪。这也是大部分人眼中的”神经病、疯子“由来，并不是他们故意为之，也不是他们分不清是非好坏，实在是他们控制不住自己该做什么，脑子里想的和做出的事情是分开的。他们需要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所以，我对哥哥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只要他不对别人和自己造成伤害，我不会再认为他的一些行为不正常。关于控制自己这种事，我们正常人都很难做到自律，更别说脑部发生病变的人了，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这是我今天对他的回复。
（三）
其实我不止对哥哥说过过分、伤人的话，对父母、对朋友一样也说过。那时只想着自己发泄，却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伤人到多深。
如果我当初没有做过某些事情，我应该会拥有更多的朋友、更和睦的家庭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湖北回到这边，妄想赎罪是原因之一。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情绪就是后悔，它除了让人伤感、泄气和更加消极之外，不能产生哪怕一丁点的作用。
陪伴及经济支持，大概是我目前力所能及的赎罪方式了。
“推荐你看《画江湖之不良人》第四部，只有13集，质量很高。”哥哥兴冲冲地对我说道，而且他的审美能力、逻辑思考能力其实都没有问题。
“是吗？我记得这部动漫很血腥的呀，你受得了吗？”我笑着说。
“没有吧，其实还好，而且第四部是剧情相当独立的一部，只有13集，你抽空了去看看。”
哥哥的回答，一点也不让我意外。
大学的时候，我看过不良人的动画片。故事情节很精彩，浪漫主义、英雄主义、幽默、暴力、审美、艺术、鬼怪故事、甚至是传统文化都被融入到了这部作品之中，再加上制作工艺的提高和显示技术的迭代，相比小时候在曲面电视上看的哪吒传奇、围棋少年，观赏性大大提高。
我却很少有心思和时间去看这些动漫了。小时候总想看剧情更精彩的影视作品，能让人热血沸腾；长大了只想看简单一点的剧情，让人重归平静。
“行，我抽空了看，最近在看一本书，看完了书再看这个。”我十分确定地回答道。
我突然很感谢互联网时代能够有一部手机让哥哥玩，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失去了一些失控的机会，否则家人需要为他付出更多的精力，代价会大到无法想象。
这时候，老爸在外面喊了一声：“吃饭了。”
“吃饭了。”哥哥快速从床上下地，穿上拖鞋，拿起桌子上的碗筷就直奔厨房。
最近几年他的体重飙升，显得十分强壮，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仿佛《熊出没》当中的熊二。
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再喊我一声，“吃饭了，去盛。”更像熊二了。
三个男人的饭局，多少有些无聊。更无聊的是我们都在玩手机。
我从小就和他们一起吃饭，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吃饭的时候大家就一起围在桌子旁边，说说笑笑。家里买了电视之后，大家看着电视吃饭，还是会有交流。但是现在，吃饭变成了一个人的事，仿佛手机才是我们最亲近的朋友。
大学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曾经在家里定过一条规矩：吃饭的时候，都不准玩手机。甚至因为这个我还和妈妈吵过一架，因为她吃饭的时候老想听音乐，我觉得很不好。
可慢慢地我就放弃了改变他人的想法（妄想改变他人是神经病）。如果吃饭的时候大家不玩手机，吃过饭就会疯狂补玩，好像一顿饭的时间会让他/她错过无数有趣的信息，还不如让他们在吃饭的时候玩，吃过饭还能专心聊一聊。
看到哥哥第一个吃完饭，我爸有些不悦，用极度嫌弃的口吻说：“整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吃，看你胖成啥了。吃完饭去把自己的碗刷一刷。”
哥哥没有表情地回复了一声：“嗯。”声音都没有通过嘴巴发出来，完全是在身体里回响。
哥哥生病后，老爸的压力变得空前巨大，因为他不仅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哥哥，还要养活在老家务农的妈妈。要不是我能够自立更生，爸爸肯定很难坚持下来。所以，我理解他的心情和处境。
“没事儿，可以等一会儿我吃完了我俩一起刷。”我对老爸说。
老爸的脸色稍微好一些。哥哥听过之后，就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准备躺到床上去。
老爸瞥了哥哥一眼，说：“刚吃完，不消消饱，又准备躺那儿了，整天啥也不干，能不能锻炼锻炼身体，过段时间找个工作挣点钱。”
哥哥只得坐在床边，眼睛里闪烁着委屈和迷茫。
我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是害怕老爸生气了之后不要他？还是对自身现在处境的无奈与自责？
但是我知道，我得改变一下老爸对精神疾病的认知了。
（四）
哥哥坐在那里没事干，又拿起了手机刷抖音，偶尔突兀地大笑一声，像极了一个正常的现代人。
老爸还在吃，他也在用手机看视频，最近他想买一台二手车，所以看的视频都是和车相关的内容。我劝他不要相信抖音、快手里面卖车的人，因为好卖的东西不会再放到网上去卖，线下就被人买完了，老是想赚便宜的话最后肯定会吃亏。
老爸听信了我的话，不在快手和抖音上看车了，却在手机上安装了“闲鱼”，主动去搜索当地卖车的人，并约卖家线下见面看车。我难以相信这是一个50多岁的人会有的思维和操作，所以不得不感慨人的强大和互联网的神奇。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互联网对人的影响其实有好有坏。
对于学生，我肯定不建议他们过多地玩手机，因为会占用太多的时间，从而影响学习和其他的活动。
对于老人（父辈及以上），我也不建议他们过多地玩手机，除了占用太多的时间之外，他们还极有可能上当受骗。
但是通过我哥和我爸这两个实例，我发现需要辩证性地看待这个问题。
当年电视出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预判说：电视会毁了下一代。可是，我们现在活得很好。
当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出来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断言说：网络会毁了下一代。可是，00后他们现在也过得也很好。
现在的手机和当年的电视一样，无疑会占用人们更多的时间，让专家们对深陷其中的人产生悲观预期。可实际上，手机和电视都增加了信息传播的效率，而且开阔了人的眼界和思维。
以前，如果一个家庭里出现了精神病患者，而没有人看着，那患者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比如伤害自己伤害他人。
现在，只要一部手机，就能够吸引患者的注意力，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在家里呆上一天，对于患者的家人来说，不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吗？
以前，如果想买一辆二手车，只能去二手车市场海淘，而且极有可能被二手车商敲诈。
现在，想买一辆二手车，可以直接在平台上找到车主，省去中间商赚差价，省去车况不透明的情况，避免被骗。这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说到底，我们都是时代的受益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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