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带着我来到她的住处,也是我原先住过的地方,再次回到这个窄小破旧的小屋子,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的心里满是酸涩。
窗户上还像原先一样钉着一层塑料,风一吹便窸窣作响。窗外的竹林只看得到大体的轮廓,显出几分朦胧的意境来。
月生给我做的杨木梳子还搁在窗台上,那次离开时走得匆忙,竟然落在这儿了。我走过去拿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用手指摩挲着,“我就说嘛,肯定是忘在这儿了!”
胖婶吃力从床底下拖出那只木箱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唉哟你还惦记着这把破梳子呢,回头婶儿帮你买把新的。”
“不要!”我微微一笑,将梳子收进口袋里,这是月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虽然看起来有点怪,齿缝还很不均匀,但这份心意却很难得。
胖婶从箱子里翻出一块叠得很整齐的花布来,坐在床沿上,将那块布铺在腿上一层层打开,一只银手镯躺在蓝底白花的棉布上,散发着质朴的光芒。
“云丫头,过来坐!”她招呼我坐下,又继续道:“我特意请镇上的老银匠师傅重新加的工,你戴着准合适。你看这儿开了个口,以后你长成大姑娘了也能戴……你说巧不巧?那师傅的儿媳妇,还是我娘家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工钱也没要,还留我吃了饭才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过拉起我的手想帮我戴上。
我赶紧缩回了手拒绝道:“胖婶,这个我不能要,我一个小孩子戴这个做什么?”
“这是你陈婆婆给你的,你端茶送饭地照顾了她几年,这点东西也算不得什么,权当留个念想。原先是一对呢,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个都不知道……”胖婶一边说着一边侧过头去擦眼睛。
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一时难以置信地看向胖婶,“陈婆婆她……”
胖婶点了点头,“说来也怪我,眼看着要过年了,屋里事儿多……她说她娘家侄儿要接她回去过年,我还替她高兴来着,也没仔细想,她娘家哪还有人?多年前就沒人来看她了……她说要把镯子给你,怕又被人偷了去。我没想到她早就不想活了呀!”
胖婶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呆呆地坐着,只觉得心里难过,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我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了,大年初一啊,不能哭,一哭就要从年头哭到年尾。
“来,戴上,过年不兴哭鼻子的。我们去厨房看看去!”胖婶帮我戴上,拉着我出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我回头看向陈婆婆住的那间屋子,心里无限伤感。
厨房里显得有些冷清,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烟味,一时呼吸不畅,我猛地咳嗽了起来。这是那晚之后我第一次进来这屋子,这些神情呆滞的老人们像木偶一样围着柴火呆坐着,脸上没有一点儿欢喜的神色。我走过去向他们问好,礼貌地寒喧了几句。当然,又添了几个生面孔,他们微微扬起头来打量我一下,又低下头去各自说着话。
胖婶看见崔婆婆在织毛衣,这才想起给我织的帽子忘了给我了,又要跑回去拿,我制止她道:“走的时候再拿也不迟,我上爷爷那屋里看看去。”
我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院长爷爷要和月生说什么事?我轻轻走到他的门口,听见月生道:“爷爷,你就带我去看看她嘛,远远地看一眼就行!”
爷爷叹了气,“我都说了,她不愿意认你。再说,她现在有了新的家庭,又生了一儿一女,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那这钱……我不要!你退回去吧!”月生有些生气地说。
我正准备推门而入,只听见爷爷又说,“你一时心里不能接受,我知道……月生,听我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当初丢下你,肯定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这些钱,正好可以拿去把你的脚矫正一下。虽说山家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可是人家到底是开着店做生意的……再说女儿家哪个不爱俊俏的?”
“爷爷,你又来了!我只答应山老板去他店里做伙计,又没有……又没有想去做上门女婿!”月生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去了。
爷爷磕了磕烟斗,“做伙计?做伙计能把记帐的事都给你做?他们把原來的谢医生打发走了,请燕医生过来坐诊,他医术好是不错,最主要的还是想让你学到他的一点皮毛,将来……将来你才有出头之日啊!光靠那些药材又能撑到几时?你说你,枉费了我这一番苦心,我这十多年算是白教了你!”
月生见爷爷越说越生气,赶紧解释道:“爷爷您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许久不见动静。我靠着门框站着,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全身冰冷。回厨房里去吗?还是进去讨个没趣?爷爷对我也极好的,可是这会儿,我却觉得有些陌生的感觉,仿佛他们是真正的爷孙俩,而我,而我只是个外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又传来爷爷的咳嗽声,“还有,以后少和云丫头走动,眼看着就长成大姑娘了,这一来一往的,若是亲兄妹也就算了……山家那姑娘怕是个不好相与的,日后生了间隙,你在山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转身走下台阶,漫步在冰天雪地里,仿佛又回到五年前离开高坝村的那个清晨,雪花如精灵般轻轻飘落下来,我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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