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肉
有人纳闷,连第一次吃肉你也记得。是不是有点造作之感,如果不信,请你耐心听我叙述。
我八岁时父亲就离世了,虚岁八岁,实际六周岁多一点。八岁前三年我就记事了,我八岁那年正月二十八父亲走了。记忆中父亲就不能干活,你说一个缠着小脚的女人是能推车还是能挑担?拉着四个孩子你说怎么活?别说肉味,就是吃糠咽菜也难以为继,说肉那纯粹是天方夜谭。
父亲离世后不久,村委推荐我哥去淄博第一届农业技术中专学校上学,家里就是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了,别说吃饭,就是喝水也很难。母亲小脚,不能挑,我姐十虚岁,挑不动。正常年景河里有水,全村人都吃河里的水。那时河里清清的水,白白的沙,成群的鱼儿,每当你弯下腰舀水时,鱼儿像故意逗你一样凑近你舀水的地方。干旱年景,我们可就苦了,全村人吃水要到河东公路边上的诸葛井去挑。干旱年景井里的水很深,一般的井绳是不够长的,幸亏祖上给我们留下了一根能吃上水的井绳,井绳粗且长,足有十几斤。绳的一头是套三环,这种绳不仅很少人有,而且很少人会栓,因为是自己家的绳,很小就会栓。每次去挑水,我和姐姐抬着瓷坛子和大绳,绳子的一端是套着的两副铁环,绳重,套三环决无开扣的可能,只要水桶的抓手不断,百分之百的保险,我们也因此也粘了老祖宗的光。只要我们带了绳去,都抢着用,自然先给我们灌起来。有时一井台的人,只有我们这一根大绳,从我们家借绳挑水的人也大有人在。那时母亲挑两半桶水,我和姐姐抬一坛子,抬到家至少歇两次。所以平常用水也是很节约的。
平时生活我们家要比有劳力的人家要困难的多。国家政策我们属于三定户,还有一种是五保户,当时三定五保是最困难的了,没有外来的一点补充。三定是定人,定量,定时发放粮食,十天发一次,那时发的是地瓜干。用一个两人抬着的大斗用铁锨杵到斗子里过秤,偶尔掉下一块瓜干,去抢的小手就有一二十只,我去抢拾瓜干的次数不少。分瓜干那天,我们这些同龄的孩童,就像上战场一样,提前做好了准备,都穿着带兜的褂子,像过年一样裹伙着去分瓜干的地方,一人占一个位置。分瓜干时瓜干不都是囫囵的,很多都是踏碎了的,掉下一点点哪怕是手指头盖那么大,也是疯抢,分完瓜干,我们都摁着口袋比一比谁拾的多。要是一块出坡剜野菜,有时有人掏出一小块瓜干放进嘴里一咬,那嗝崩声,会把别人的馋虫引上来,虽是一小块生瓜干,伙伴们都馋,立马就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不论瓜干还是粮食每人每天四两,不管你怎么吃法,一定要和下次发粮接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掺糠掺菜,到哪里弄糠,没有只有掺菜。那时大苦菜,小苦菜,大富苗,小富苗,带刺的青青菜,曲曲菜,香油菜,金金花(也叫蒲公英),婆婆奶头(就是生地),鬼见愁,鬼吉针,露露叶,马齿苋,人性菜,灰灰菜等等。地上的菜属香油菜好吃,薅来就能放到嘴里吃。树上的菜有榆钱,槐花,榆叶,狼棒枝,青杨叶,槐叶等,属榆钱好吃,在树上就能吃饱。当然,吃过的野菜不仅仅这些,他们就像儿时的同伴,朝夕相处,张口就能叫上它们的名字。请问,吃着这些山珍还能去想肉味吗?
艰苦的生活养成了一种节俭的习惯,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该用则用,该花则花。肉一直到我进学校当老师才学会吃。肉,不吃也能活,烟不抽不薰,不喝茶有水就渴不死,不喝茶也不见得少活几年。所以至今,我与烟酒茶无缘,只有肉有点瓜葛。长到十七八岁了,对肉也毫无兴趣,因为没吃过肉,也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肚子填不饱的时候你能去想肉吗?正如《庄子 外物》里的小故事,一日庄子驾车外出,路上老远就听到叹息,驾车靠近,原来是车辙里的鱼儿在面对火辣辣的太阳叹气。庄子说,别愁,我告诉东海龙王,把你搬到东海就好了。鱼儿说,我现在急需一斗或一升水就够了。这就是涸辙之鲋急谋斗升之水,大家想我像不像涸辙之鲋?
我那时只有一个填饱肚子的愿望,脑子里根本没有肉的概念,直到我当老师才与肉接缘。学校有迎来送往宴会,少不了酒肉。记得七二年一次欢迎新来的老师李志凤,她比我大五六岁,学校安排我和她一个席。席间她见到我只吃菜,不吃肉,她就把肉都夹到我面前的盘子里让我吃。她以为我不好意思,就劝我,咱们以后在一起共事,是同事,别不好意思。我说我不想吃,她说你是不是看到肉就感到腻?我说是,她拣了猪肝给我,说这个不腻,陆续吃点瘦肉就习惯了。真的,我就平生第一次吃了肉,从此感觉到了肉的存在。
现在我认识到了不论什么习惯,都与生活环境和生活条件密不可分。当人的最低生活还没得到满足时,他不会有跨越式想法,抽烟,喝酒,喝茶,他不具备物质条件,自然就不会养成物质享受的习惯。今天仍然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以此来追忆那段童年少年的难忘生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