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电影故事之《天生杀人狂》

进入20世纪90年代，曾经不可一世、强大无比的苏联在一瞬间解体，惊心动魄数十载的冷战就此结束，美国变成这颗星球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在老布什以及一帮美国政治精英眼里，这是“自由世界”的伟大胜利。整个90年代，美国人空前自信，如同1991年初，老布什在国情咨文中所强调的那样，美国人之所以赢得了这场冷战的胜利，主要得益于伟大的“价值观”，这个“价值观”中最重要的载体便是资本主义的民主与强大的市场经济所孕育出的“自由与法治”。而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美国政治精英早已设定出蓝图，那就是建立一个由“不可或缺”的美国所领导的，以“共同价值观为原则”的“和平与安全、自由和法治”的世界。

可是美国的经济在老布什的治理下，表现得并不好，共和党已经执政了12年，选民们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但是，美国结构性经济问题依旧恶化，各种社会矛盾并没有减缓，反倒有加深之势。二战时驾驶鱼雷轰炸机的老布什与儿子辈的克林顿站在电视镜头前，不管如何修饰自己的面孔，也抹不去那苍老的皱纹，他们这代人已经老了，选民需要新面孔。

克林顿胜出后，内政上推行“第三条道路”以及“新经济”政策；军事外交上，因为苏联的解体，美国独大，遍及全球，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挑战，所以少了盲目，多了理性。美国的文化此时更加蓬勃发展，影响力愈加强大，而电影则因为美国文化的自信，表现得更加多元化，也更加凌厉。可以这样说，整个90年代，是好莱坞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电影黄金时代以后，最辉煌的时期。此时的暴力电影，再也没有早期的自我审查，甚至为了迎合观众，赢得票房，极力在电影里表现夸张的暴力元素。这与美国四五十年代，完全是两个世界。

因为自信所以才能容得下批评，也因为自信才能深刻反省自己的不足。美国国力的强盛，经济的富足，使得文化上更加直面自己的过往，直面当下的丑恶。90年代初的凯文·科斯特纳拍摄的《与狼共舞》第一次正面将镜头对准印第安人，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劫杀妇女儿童的刽子手。这是一部非常有力量的西部电影，它与过去好莱坞的西部电影截然不同，如果说约翰·福特的西部片中，“父辈”美国人保持白人至上的保守主义思想，就像约翰·韦恩骑着高头骏马，用左轮手枪阻挡印第安人的袭击，那么《与狼共舞》则是凯文·科斯特纳这一代“子辈”们开始彻底反省被父辈灌输的“正确”的、不可质疑的“价值观”，第一次真正地用平等的眼睛来看待这片土地上的土著。共和党宣扬的美国白人至上的精神，至少从90年代开始，不再绝对，或者依旧潜藏于美国白人心底，只是不再表现得那样露骨。因为，它的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壳，那就是四处高调宣传、引以为傲的“人权”。

正因为如此，美国90年代的暴力电影，导演除了应付商业票房问题，还借着美国文化空前自信的风潮，拍了一系列思想异常深刻的影片，《天生杀人狂》便是暴力电影中的佼佼者。这部电影只是借用了暴力这个外壳，实际上是一部寓言电影。严格地说，《天生杀人狂》其实是1967年《雌雄大盗》的另类演绎。不过，它远比《雌雄大盗》更加大胆和血腥，并且对于美国当下的社会现状给予更加严厉的抨击。尤其是对消费文化代表——肥皂剧以及失去民众信任的媒体进行了露骨的讽刺。现在美国总统特朗普三天两头批评媒体“假新闻”，其实《天生杀人狂》中对于新闻娱乐化的批判更加深刻。那可不是简单的“假新闻”所能比拟的，说夸张点，那是人类“退化论”在文化上的展示，一如60年代的科幻电影《人猿星球》所寓言的那样。2001年，导演博卡·格德斯维特拍摄了一部《上帝保佑美国》，亦与《雌雄大盗》《天生杀人狂》一样，反社会暴力的产生并非人类文明自由的进步，恰恰是自由的退步。自由已经在有形无形之中，早已被操纵了。所以此时谈所谓的人权，已经毫无意义，而种种暴力行为就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一次又一次走向高潮，最终毁灭一切。

奥利弗·斯通运用摇晃的镜头，不停地给伍迪·哈里森与朱丽叶特·刘易斯这对逃命鸳鸯的杀人故事里，注入真实和虚幻、喜剧与悲剧、暴力与混乱种种桥段，破碎的影像就像出现的幻觉，这似乎也预示着他们二人无法言说的一生。电影中伍迪·哈里森与朱丽叶特·刘易斯，两个小人物，生在“伟大的国家”，他们谨小慎微地生活着，一次偶然的机会相遇，从此爱上了对方。伍迪·哈里森作为一个杂货店送肉小工，从未想到会去杀死女友的家人，如果不是女友畜生般的父母欺辱女友，他依旧会在画外音的阵阵笑声中谨小慎微地继续生活着。肥皂剧特有的罐头笑声，笑得观众浑身战栗。这是怎样的反讽！观众的笑声就像鲁迅在仙台看到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人抓住枪毙的中国人，“万岁”“醉酒似”的喝彩，奥利弗·斯通用另一种方式把它讲出来了。

他们二人杀掉父母，在一座桥上将心许给了对方，然后开始了暴力血腥之旅。他们开着车，就像《雌雄大盗》一样，彻底放纵自己的暴力欲望，一路杀人，三个星期死在他们手上的人达到五十来人。电视台为了收视率大肆报道，使得他们竟然成了公众人物，甚至还成为美国青少年心中的偶像。

当他们被警方抓获，关在监狱，竟然还在监狱杀死了九个人，这里面包括三个犯人、五个狱警，以及一个专家。小罗伯特·唐尼饰演的美国电视台主持人，为了电视台的收视率，专门跑到监狱对伍迪·哈里森和朱丽叶特·刘易斯进行现场直播式的采访。就在采访之时，一场监狱暴动发生了。他们将监狱长杀死，接着在小罗伯特·唐尼的帮助下逃走，本以为帮助他们逃跑，可以换回自己一条命的小罗伯特·唐尼，最终还是死在他们的手上。

伍迪·哈里森与朱丽叶特·刘易斯不停地用暴力将制造更大暴力的人们送上了不归路，这就像一个奇怪的循环，掌握国家合法暴力的人——监狱长，以及鼓励暴力的喝彩者——新闻媒体制造了暴力，最后暴力又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奥利弗·斯通冷峻血腥，看似混乱却异常敏锐，他给美国最辉煌的时代、最自信的时代，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而这盆冷水，直到现在，绝大部分的人们还未被浇醒。可是这部电影就像一部精彩的小说，粗中有细地描述出一个时代的秘史，数百年后，人们再看到它，依旧会为它的寓意而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