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旱又至,那早已跃跃欲飞的黄沙经风一托,便飞上高空,风力愈强其势愈盛,如凶狼恶虎张开血盆大口,似欲吞天没地。
风沙一起,马贼们便收敛了许多,那些想在险中求富贵的商人们的心思却活跃了。
但,他们显然太过相信自己的好运了,短短一月之间,数支商队便葬身于黄沙之下,人财尽失。
“烟儿,不——”
随着一声痛心大喊,袁天舒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他坐于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双手紧抓着黑发,似欲将整块头皮撕扯下来,颗颗豆大汗珠从刚毅的脸上滑过,滴于被子上,立即洇了开来。
五年光阴,仍旧抹不去他心中的痛。也许,当那个痛定于他心上时,便已注定成永恒,再也无法愈合,哪怕他如今名震一方。
袁天舒猛然起身,未顾得及穿上鞋、袜,便匆忙跑到画架旁,掀去了那覆盖于上的幕布。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画像:青丝遮耳垂于双肩前,瓜子脸上小嘴琼鼻柳叶眉,那丹红朱唇中皓齿微露,一袭红嫁衣穿于身上。却是好一个丽人!
只是,这画还未完工,因为双眼尚未落笔。
袁天舒提笔蘸墨便欲画眼,但当他手中颤抖的笔离画像越来越近之时,他脑中那绝美双眸的印象也愈发变淡。
哐当——
笔落于地,墨汁四溅。袁天舒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画像,失神道:“我,终究画不了你啊。”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将袁天舒从颓废迷离中惊醒。
倏然起身,转眼便已着好衣装。但,他还是忍不住站到了画像面前,轻轻抚摸那画上佳人。
“咚咚……”敲门声响起。
待袁天舒准许之后,王芊羽才推开房门。
在以前,她是没这个习惯的。只是,五年时间已经将她的行为习惯改了个七七八八,毫无当初的粗野之气了。或许如古人所言:女为悦己者容。女亦为悦己者变吧。
房门彻底敞开,当王芊羽看到那忧郁的背影时不禁一怔。
那时,那萦绕于梦的双眼真切地显露在她面前时,令她心喜。
那刻,他得知已被父亲强制订婚之后的冷淡表情摆在她眼前时,令她心伤。
此时,那孤独颓废带着无尽忧伤的背影立于她跟前时。令她心疼。
“天舒哥。”王芊羽轻唤道。
“何事?”袁天舒将画像盖好,转过身来,问道。
“黄蛮儿从前寨赶来了,说是有元家的动静。”
“哦?他此刻在何处?”袁天舒一扫颓废之气,喜问道。
“正在厅堂。”
天沙帮总寨,厅堂中。
黄蛮儿虎霸之躯坐在椅子上,兀自喝着美酒。
至于那头发中、眉角胡须以及皮肤衣裳上的细沙尘,他也懒得去弄。因为放下那绿林身份不说,光是这四年来与黄沙度过的日日夜夜,已让他完全适应了,倘若身上真没有点沙尘,他反倒觉得不自在。
黄蛮儿又倒了满满一碗酒,不过不再是往自己嘴中送,而是往立于他身旁的劈天斧上送。
劈天斧是他师傅为他量身定做的:重逾百斤,非有神力者不能驾驭,结合劈天十三式,更是如虎添翼,威势更加。
烈酒如灵蛇绕过漆黑似墨的斧身,从雪白刃上滑落到地上。
“劈天啊劈天,过几天那元家的杂碎就要过来了,到时定要你饮他们的血饮个痛快。”黄蛮儿看着被烈酒缠绕的劈天斧,笑着说道。
“二弟!”
一声带着急切与喜悦的呼喊让黄蛮儿从座椅上“噌”地弹了起来。虎背熊腰,臂圆腿粗,身长八尺有余的魁梧身材,让旁侧帮众心中又泛起一股压力。
“大哥,大嫂。”黄蛮儿喜答道,虎目之中全无半点煞气,唯有喜气洋溢。
黄蛮儿自小就与袁天舒感情甚好,后来拜于同一师门之下,成了袁天舒的师弟之后,更是惟袁天舒马首是瞻。四年前接到袁天舒的书信,便无半点迟疑,从岭南赶到这边塞沙漠来,凭借一身武力,当了天沙帮的三当家。
袁天舒与王芊羽点头应声之后,三人便步入内厅,留下数人于厅堂看守。
十大马帮的兼并战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近三年的火并,六个帮派被吞并,使得许多黄沙都被染成了暗红色,让朝廷又动了绞杀马帮的心思,毕竟这“黄金商道”是一块大好肥肉,已经国库告急的朝廷又哪有不垂涎之理?
朝廷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派兵来过,但在十大马帮的联合反攻之下,朝廷落得个大败而归,颜面尽失,却也无其他办法,只得伺机而动。
无疑,马帮的火并使朝廷觉得时机到了,想趁马帮内乱,一举平了这西北祸患,将“黄金商道”纳入囊中。
于是,两年前终于再次发兵出征西北。
但马帮已扎根古克沙漠,享受“黄金商道”带来的好处上百年,岂容朝廷来染指?
所以,大浪淘沙后的四大马帮又订了个“四帮盟约”,停了内乱,一致将屠刀指向朝廷以及一些不安分的势力。
在四帮的一致对外下,朝廷又败得个一干二净,再也提不起征伐之心,至于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暂时沉寂下去。
古克沙漠借一个“四帮盟约”得以暂时安定。但,谁又未察觉到这安定下汹涌的暗流?
“你确定苏祝青与元安昨日于玉龙关会面?”袁天舒皱眉问道。
天沙帮已居于首位,而曾经居于第一的青山帮降至了第二,现排名第三的则是曾经排名第五的无天帮,至于临渊帮则依旧排名第四,未有变动。
在这三个帮派中,最令袁天舒欲除之后快的便是青山帮。毕竟,青山帮是曾经的头榜,如今屈居第二自是心有不甘。
而且,当年王天培身中涂毒暗箭而死更是隐隐与之有所关联。当然,袁天舒还不会因一点怀疑而草率行动,打破那本就注定不会长久的安定。
可如今青山帮的三当家与自己非杀不可的仇人走到一起,虽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袁天舒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事对自己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当然确定,这消息是玉龙关的弟兄们传过来的,还能有假?而且,当晚我还在路上遇见了一脸荡笑的他。”黄蛮儿睁着双眼,拍着胸脯说道,“我还跟他干了一架,那货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未过三招便落荒而逃,连身上有东西掉落都浑然不知。”
黄蛮儿边说边从衣服里掏东西,不一会儿掏出一支小箭,“这约摸食指大小的箭羽看倒是很好看,就是小了点,和根针一样,杀起人来够个毛用啊!呵,做那见不得人的暗器还差不多。”
原来只是静听无话的王芊羽见到黄蛮儿手中的小箭,猛地站起身来,将小箭从黄蛮儿手中夺了过去。这让袁天舒与黄蛮儿皆觉得惊异无比。
才那么一眼,王芊羽脸色瞬间大变,双眼之中尽是仇恨之光。
袁天舒看到王芊羽脸色不对,便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袁天舒问道。
王芊羽并未答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支箭——曾经让她父亲命丧黄泉的小箭,两箭一对比,赫然相同。
“天舒哥,你看。”王芊羽将两支箭捧在手中,伸到袁天舒面前。
“这……哼,果真是他们。”袁天舒双目如炬,低声问向黄蛮儿:“二弟,元老贼何时会至此地?”
黄蛮儿看着突然变了个样的大哥大嫂,顿时摸不着头脑,以致对袁天舒的询问过了好一会才有反应,忙答道:“信上说他们要到后天才动身出发,如无意外,后天午时便会到这儿。”
“好!”袁天舒一声大喝,扬声说道:“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今夜,踏平青山帮。”
黄蛮儿大喜,虽不知是何缘故要突然对青山帮下手,但对他来说,有仗干就是大喜事,于是立即应声道:“是。”
王芊羽怔怔看着袁天舒,不知何时,她眼中流出的泪水于精致脸庞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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