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岛的晚秋不太冷

   

岛城的树叶仍然还是绿茵茵的，也只有在秋风稍劲的早晨才偶尔可以看见几枚早黄的叶子，在晚秋的风里，飘然落下，全然没有冬日时节的仓促。可是，今天确实是农历秋日的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夜，从明天开始，便竟然是进入了冬天。

屈指算来，我来到岛城已经度过了三个季节了。记得春天来时，不多久便是岛城最美的季节，樱花盛开的日子。那些粉的、白的、红的樱花，开满了大街小巷，最是那中山公园里的樱花，开得尤为灿烂。多重的、单层的、花团锦簇的、清高孤立的、数行并肩的、独木成林的沿小径伸往远处，绚丽夺目，目不暇接，叹息声中，不顾有它。

那个时候，虽然不是第一次到岛城，可是，作为真正的来岛城工作确是头一回。至今记得，初来的时候，满心惴惴，前途茫然，正是那些及时盛开的花儿给我孤寂的心灵注入了许多的安慰。临时租住的寓所，旁边有一个小巷，小巷的右边，生长着几株高大的樱树。一天早晨，提了公文包，顺小巷而过，猛一抬头，忽见昨日还是一无所有的樱树，居然花满枝头，靓丽无比。那种惊艳的感觉，至今还在心里，再也驱不走了。还有那一个暮春的早上，昨天明明还好好儿的花儿，怎么就一夜之间花瓣尽落，容颜凋谢，委身于泥土。那一刻，匆忙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我无法忍心踏过她们的尸体，继续我的前行，我羞怯于我猥琐的尘埃会落在她们曾经艳丽的容颜上。面对着她们，我自惭形秽，我只是一个丑陋的凡人，此生无缘与她并肩前行。更叹息那些美丽的精灵，生命竟是这样的短促，莫非，积攒了整个冬天的力量，就是为了展示瞬间的绝美。

   

每天很多次的通话，是因为我想她，更是因为我对于陌生环境的不适应。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心灵没有办法轻松。况且，由于是初来乍到，自己的个性又不见容于人，所以自然的就成了众矢之的。又能怎么办呢？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赖以支撑生命的肉体更是弱不禁风。无数次的想起往日的种种情形，古寺钟声，汉江秋日，冬日江雪，秋天里铺天盖地的芦苇花儿，开得满天满地都是。还有那落日时分的江晖，那渔舟，那炊烟，那些要好的朋友，恍惚之间，就都成了残存的记忆。什么才是最牢靠的呢？记忆还是谎言？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仿佛是一个负重的渡河者，愈前行，浸水愈多，背负愈沉重。没有人可以帮我，那个可以帮我的人，早就舍我而去，也许再也不回来了。只有前行了吧？总不能老像怨妇一样，整天抱怨命运的不公，以廉价的絮叨博取同情。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希望得到真正的宽容和真正的同情，无异于缘木求鱼。不管怎样，只好如此，任由命运的波涛前推后涌，遍身伤鳞，蹒跚前行。

   

今天被人说我的做事方法就像小孩子一样，还说都这么大的年龄了，做事情不稳重，不像某某人一样。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小丑，终日生活在一种自己颇以为然的氛围中，自己哄着自己，跟那个什么都没有穿的皇帝一样，丢人现眼，竟然还不自知。很多的时候，我们自己以为很高尚的事情，在别人的眼里就是猥亵，就是丑陋，就是大逆不道。全然忘记了周围有着太多的窥阴的眼睛，有着太多的播弄是非的唇舌。可是，可是，人生有着太多的可是，是为自己找借口，或许是对于这蝼蚁不如的生命的一种逃避。生且如此，死又如何呢？毋庸置疑，一定是不理解，鄙视，嘲笑，枉自揣测，不一而足。

那么，怎样才是明白的生活，明白的生命轮回呢？世俗么？谄媚么？阳奉阴违、半人半鬼？这样的状态，是赋予我们生命的父母和神灵真心希望的么？或者，我太过于偏执，太过于追求完美，根本就没有想过，生命本身就是一个遍布缺陷的怪胎，只有叫所谓的岁月冲刷，雕琢，碰撞，摩擦，方才会丑的现丑，俊的显俊。

最不能容忍的是那些每天貌似忠诚的人，那些恭顺善良的人，那些所谓自称是你最要好的人，也不能全然脱俗，也会不失时机的叫你踉踉跄跄，费尽心机的想叫你变得和他们一样。那一瞬间，蓦然发现，自己全然没有前行的喜悦。就像不经意间，误吞了一只和自己一样不识时务的苍蝇，恶心不已。

很多的时候，忠诚只是一种假象，一种为了自己平安生存的假象。该被笑的不正是自己，真的，尽管要承认这种现实是要付出很多的代价，很多的光阴，很多的无奈与蹉跎。甚至你的一生也无法达到他们的标准，你的自信反倒被他们一点一滴褫夺的斑驳陆离，面目全非。应该戴着面具存活么？也许应该是这样，一些人不喜欢看到别人真实的面孔，也有一些所谓贤者不愿意看到一些人的真实面孔。就像好友一样，尽管近视，却宁愿不戴眼镜，就是不愿意清楚地看见那些不想看见的东西。人生大抵如此罢，只要想苟活，又能怎么样呢？记得张爱玲说过，大意是人生就像是一件光鲜华美的外套，外面光彩鲜艳，内面却是虱虮遍布，不堪示人。那么，人生是要给别人看的么？

   

三个季节过去了，今天回到居处的脚步最为迟缓沉重，迟迟的不愿意回去，真的就想在大街上一直走下去，到走不动为止。每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向居处，是我一天之中最忍受不了的事情。那种百无聊赖，那种无依无靠，心灵深处的寂寞和倾诉的欲望，无法排遣，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每到这 个时候，便会禁不住地想起生命的意义，生活的意义，这样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思？有过很多个夜晚，有一种恐惧感，害怕自己在夜晚里会深眠不醒。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愿望没有了。如果真的像身边的一些人那样，就那样永别了的话，又该是多么的心有不甘呢。

 

此时此刻，按照旧历的算法，应该已经算是立冬了吧，团岛却依然是温暖的。明天早上，又会有多少的叶子离开树身，飘然落下，空留一声叹息。又会有多少人脚步匆匆，踩过落叶的尸体，为了生计，匆忙前行，全然顾不得落叶们发出的嚓嚓嚓的悲鸣。

 

秋远了，故乡的大雁又该往南飞了吧？希望它们一路平安，不要遇见猎人的明枪暗箭，不要落入人们设置的各种各样的网。

 

该说再见了，团岛的秋天，还没有好好陪伴你，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吻都没有给你，仿佛就是一低头的时刻，你就这样的走了。

 

就这样再见吧，希望再次相见的时候，你的色彩比这一个的你好看些，明亮些。

2008-11-6 立冬之际，心情郁闷困顿，书于团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