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本地民间口口相传着一个历史传闻,这里曾发生过一场严重的瘟疫,造成大量人员死亡,甚至山中很多村庄都成了无人村。直到后来人走进那看似完好的房舍,只见森森白骨卧于床,帐幔被褥看似整齐,但触之随即化做齑粉,十分诡异凄凉……
客家人辗转迁徙的历史源远流长,由北往南,一路撒下勤劳奋进的汗水,让客家文化四处生根发芽。
秦汉时期,由于北边匈奴和东胡游牧民族的侵入,加上各种自然灾害,黄河流域中部和洛水一带的中原汉族,开始了南迁。先行的中原灾民定居在华南,成为“本地人”。从东晋“五胡之乱”时开始更大的南迁,在长达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中,历经了五个时期,由于比前面的“本地人”迟了一个时期,后面的人被称为“客家人”。
直到清朝同治六年始告结束,期间同样为了躲避战乱,或者天灾,往东、往西、或北迂,客家人在历史上出现了多层次的迁徙路线。
“插草为标”,是先辈们迁徙事迹中,留给后辈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词。待停留在荒芜适宜处,选一荒地,四周用草插为标记,代表着这块地的临时归属,提示后来的人不要再越界争抢。
“吴头楚尾”,无名无争古艾“桃源”地
因先秦楚、吴、越等古国,形成了比较强势的文化品牌——荆楚文化和吴越文化。江西北部,就位于这两大强势文化的结合处,并反复被吴越与楚国争夺、拉锯,故也称“吴头楚尾”。
据考古专家彭适凡先生考证,最晚到春秋中期以后,楚国的势力已达到赣西北境,延伸到今九江、南昌,春秋末期,楚国势力延伸到了宜春、萍乡一带。因此,江西习俗深受吴越文化、荆楚习俗的合并影响,在自己的文化基础上,渐渐呈现了另一番风貌;在中原文化和赣鄱先民传统文化的结合下,铜鼓的外来客家文化,也就有了自己的民俗特色,在客家系中,被独立划为“怀远客家”。
铜鼓县,地理上是赣西北与湖南界毗邻的一片丘陵地带,总面积1551.94平方公里。
解放前,进山道路多艰险,遇洪灾时,山路常被冲毁,就只能以竹筏或船只沿修河出入。
也有分析说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指的就是修河源头的铜鼓。而陶渊明当时隐居的浔阳柴桑(九江市西南),与修河正好一脉相连。文中所提到的“武陵人”,有可能就是武宁县境内之武陵岩(海拔1547米,武宁境内的最高山峰)那一带的人。
《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一直是千古之谜,古今政客名流、文人逸士前仆后继,寻踪觅迹无一如愿。铜鼓在地理上的巧合处有点多,但不管是不是陶公笔下的桃源,只说铜鼓在当时交通闭塞的环境下,与世隔绝的清幽肯定是有的。
在汉、吴、晋、南朝,铜鼓均属艾地管辖。古艾,是指现今江西省九江市永修县艾城镇及周边区域。
艾国,是中国商朝时期的一个诸侯国,道光版《义宁州志》卷二《艾县考》中有:南昌之州,龙安之场。上缭艾县,古城之岗。《左传》载:哀公二十年,吴公子庆忌出居艾。去州治百里,地名龙冈坪。士城故迹在焉。春秋属吴,越并吴,属越。战国显王四十六年,楚威王破越,尽有吴地,艾入楚。秦隶九江,汉封濞于吴地,仍吴。隋,开皇九年(589年),艾入建昌县。唐,武后长安四年(704年),析建昌置武宁县,艾入武宁县……
一直到万历五年(1577年),抗倭名将邓子龙奉命清剿农民军李大銮,任守备驻军于此。
因城东有一“铜鼓石”,流传着“许旌阳斩蛟龙”剑劈巨石的传说。邓子龙领兵路过,看见巨石中间的裂缝犹如刀劈斧削,便挥笔题下遒劲的两字“试剑”,铜鼓石从此又称为“试剑石”,驻军辖区设为铜鼓营,邓子龙成为铜鼓名字在官方的首位开创者。
宣统二年(1910年),以义宁州铜鼓营为铜鼓厅,改为今天的铜鼓县。铜鼓与修水相距仅一百三十多公里。
但在铜鼓营之前很长一段历史长河中,铜鼓县都是以深山老林、穷乡僻壤的无名身份,附属在艾地修水义宁州等等行政区的头衔下。
蛛丝马迹,历史上难以逃避的天灾人祸
历史上中国不乏瘟疫天灾等大事件,但在铜鼓县民间广为流传的那场“人瘟”,却并没有官方文字明确记载。
都说江西是个很没存在感的省,哪怕近代很多可歌可泣的革命历史故事,都没有很详细的记录,更不要谈及古代的铜鼓。其实江西大部分地方都如此,从历史上,就没得到好的待遇,也怨不得外界来无从去认知关注。
有民间学者追随官方或民间稀有的一些文字痕迹,也尝试去探寻传闻中那场“瘟疫”的真相。
据资料显示,客家人来铜的时间,有明代嘉庆年间(公元1522年~1566年)的记载:
“一批福建人因避倭寇之乱,逃至江西,在宜春北部,'三关九图”之地,开山种地,起初人不多,而且春至冬归。后来广东人也纷纷迁来,增至数十万人,在宜春、万载等地搭起亭棚,长期定居。”
于是,客家人那时起也被称为“棚民”或“山地人”。
到康熙十年(1673年),发生“三潘叛乱”,福建、广东又有一批客家人因避战乱迁入萍乡、宜春、万载等县。一直到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时,江西人口达2365万。
铜鼓县志只对明末清初时期人口锐减做了一个简单概述:"连年兵燹、又时遭水旱灾害"。
而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宁州知州班衣锦奉谕,向闽西、粤北、赣南等地招民垦荒。然而,并没有之前铜鼓发生过致死流行疾病而导致本地人锐减的记载。
学者不放过蛛丝马迹的追寻。继续在三都袁姓族谱中,发现清楚记载了太平天国运动,但对于口述相传有屠戮百姓的事,族谱却没有留笔墨。但意外的是,有李自成几万大军到过铜鼓的记录:“无如痛遭甲申闯变,继以丁亥奇荒,我族虽庶流避四方。”
1644年李自成率领大顺军攻入北京,只短短四十天,就南下败走。一直到江西九江,计划穿过赣西北过湖南。在主力部队通过湖北通山县和江西修水交界的九宫山时,李自成发生了意外,闯王死亡真相至今扑朔迷离。但大顺军几十万大军,从那时起就消散了。
从修水穿过赣西北,按现在的途径,都必须经过铜鼓地界。修水有发现李自成部队的练兵场,而修水离得也不远,李自成到过铜鼓,也就没什么可质疑的。
据说李自成的到来,给铜鼓人无论是财产还是人口数量,都造成了空前的打击。以至于现在的铜鼓县,明代建筑几乎绝迹。从袁氏族谱描述的“痛遭”来看,学者认为这是铜鼓人口锐减的原因之一 。对于丁亥奇荒,也有迹可循:
《袁州府志》述:丁亥奇荒,斗米万钱,殍死载道,人尽死亡,甚而绝甲绝图,一望无际,百里烟消。可怜有粮田产,尽是长林丰草。斗,有丁无户,有差无名,上年奉上均补。
万载高村李氏族谱:“清初,顺治三年丙戍夏秋大旱百有余日,赤地千里。四年丁亥春大水奇荒凡六阅月,百姓饿死枕籍,白骨如山,谷每石八九两,民多阖户死者。”
“兵燹、天灾”一切线索印证县志里简单的记录。
其实,还有一个历史重大的转折,公元1644年,清朝的军队趁乱大举入关,在明朝将领吴三桂的带引下进入山海关内,开始了在全国的统治。
满清转战烧杀37载,对汉人赶尽杀绝,短短三十余年间,使中国人口从明朝后期的6000万减至顺治十七年的1900万,整个国家“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敢反抗的忠勇之士几被杀尽,留下的是大抵顺服的“奴才”。鲁迅先生说:“满清杀尽了汉人的骨气廉耻。”
而江西南昌的大屠杀,死亡就有约20万人。这算是史上最惨无人道的一场浩劫。
但根据山里大部分客家族谱的记载,这波客家先祖迁入本地的时间,大都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左右,也有更前一些的,后面也源源不断。这个时候,闯王还没到北京,而崇祯的王朝,此刻正因为连续不断扩大的旱灾、鼠疫,在风雨飘摇中。在这个时间点后发生的历史事件,客家族人也同样是亲历者、见证者,不需要用“传闻”这个词。
因此,民间学者搜寻来的文字线索,只是展现了在明末清初,封建王朝更替下,华夏儿女遭受的历史磨难。
传说里,当客家人到时,田地上已经长起了双臂都无法合抱的松、樟等林木,阴森的原始森林完全占领了这里,老虎、豺狼等动物随时出没。但自然的统治,也是需要时间的。
时空深处兴衰事,人都去哪儿了?
那场传闻中的瘟疫,全县只保存下“刘、帅、陈”等四五个姓氏。今天,这几个姓的人依然讲完全区别于外来客家话的方言,他们现今已被视为这里真正意义上的“本地人”。
客家人的迁徙之路,就是一部历险记。刚到时,并不会被当地人接纳,没有交流,也是正常。根据当时林中残桓断壁下遗留的信息,客家人知道了这里以前的一些地名。比如刘家湾、林家湾、赵家塅、鲁家湾……从山间的坟墓碑文上,也知道了当地曾有过柴姓、樊姓、罗姓、潘姓等,还有无处不在的屋宇瓦砾和耕种过的土地。
然而,所有一切的遗址痕迹,只代表了这里曾非常兴盛繁荣,这些只存在于历史上的姓氏,老百姓不会去多加考证人都去哪儿了?只统一认为,这些人家都是在那场瘟疫中死绝殆尽,那么,事实真相到底是怎样回事呢?
虽然先民在村中发现最古老的墓葬,是明朝的青砖块砌筑,长方形、拱形卷顶等特有形式。但在铜鼓县温泉镇,考古专家发现了商周文化遗址。出土文物和汉墓证实,早在三千年前,这里就有人类生息。唐代之后,开始有了文化启蒙。
早有人分析过,江西历史上的人口和经济变迁,由于在农业社会,人口密集往往就意味着经济的强大,所以从人口上来看,实际上江西历史上最富裕的时代,其实是在元代,在1290年,江西人口数量达到1425万。洪武年间,承元明更替战争的破坏,江西剩有898万余人;以后是长期安定,可是到百年后的弘治时期,竟减为654万人;又过八十余年,到万历六年(1578年)时,整个江西人口只剩下585万(有大量隐户)。
明朝初期减少还算正常,朱元璋施行了“江西填湖广”的政策,造成江西人大量往外迁移。但一代人比一代人少,到最后达到历史最低,只有585万,就非常不正常了。
也有历史考证说,到了明中后期,统治者对江南地区陈友谅残党心怀芥蒂,怕对政权构成威胁,于是江西地区长期受到统治者的歧视,被施以重赋,这导致江西成为全国赋税徭役最重的地区,百姓苦不堪言,为了逃避赋税,才导致人口大量流失。
而历史学家还认为,江西有尤其严重的”土地兼并“和”隐户“现象:
“官僚地主、豪绅恶霸疯狂兼并土地,转嫁田粮差役,迫使农民破产逃亡,大批的逃亡者,有的转死沟壑,有的投入势要,为家奴佃仆,有的藏进深山,砍山耕活……”(《明史》卷182,《刘大夏转》)
而据史料记载:1577年邓子龙到铜鼓开辟营房时,带了3000余名士兵进驻铜鼓生息,其地人口突破数万,也就是说当时整个县的百姓人口数实际只在六千多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据今天尚在的老人回忆:
民国初期,铜鼓人口数为21万余,经过抗日和解放战争,官方统计铜鼓有2.8万多人为革命英勇牺牲,其中在册烈士1.8万多人,占江西省在册烈士的7%。战争是个漫长的过程,实际因战争死亡的人数,可想而知了。就现代优渥的生活条件下,铜鼓人口数目前也只维持在14万人不到。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万历五年,铜鼓人口数确实处于历史最低水平了。几千人,是统治不了这里1551.94平方公里土地的。
不管瘟疫是不是压倒骆驼最后那一根稻草,但缓慢消耗的事实也确实存在,在天灾人祸继续恶化下,这几千人又能维持多久呢?
而且,在万历年间,就发生过三次大旱灾,每一次还引发了鼠疫。明末清初更出现非常反常的天气,年平均气温非常低,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连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中外专家指出,明朝灭亡後的1650—1700年间是整个小冰河时间中最寒冷的时期之一。
鼠疫的阴影,从很早就一直纠缠着大明王朝,李自成能灭了明朝,也少不了鼠疫造成的干扰,包括闯王短暂的皇帝生涯,都离不开鼠疫的影响。据说老鼠身上的虱子怕马身上的味道,所以草原军队没有受鼠疫影响,也捡了这个便宜。而当时染上鼠疫的闯王军队,还成了移动的传染源,走到哪,瘟疫就带到哪里。
鼠疫恐怖的景象,《山西通忘》卷26记载了万历年间规模最大的一次:“万历八年(1580年),大同瘟疫大作,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门不起。”
没多久,瘟疫又传到了天津,很多人早上染病晚上就死了,“排门逐户,无一保全”。
如果铜鼓当时也遭遇了疫情,在人口不多,交通不畅,信息不能及时送出山外的情况下,官方没有及时察觉,疫情因为没有人员流通,没有往外扩散,或也就因此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也是可能的。或也就造成这一波客家族人看到那番荒芜景象,也似乎能在情理之中了。
明初有“江西填湖广”,康熙年间又“湖广填四川”,移民作为文化的携带者,必然引起迁入地的变化,进行文化适应的阶段,也促进社会文化的发展。历史封建统治的黑暗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客家人也已经完全融入到不同民族中去,不断发扬光大着客家人独特的风情气质。
回首,铜鼓民间流传的那一场“瘟疫”,也只是先民们迁徙路上,一道平常风景。他们总是不停赶往最荒芜的地方,到最恶劣的环境去,处处种下生活的希望。传闻里的那场“瘟疫”,成为时空里静止的画面,他们是来与时空对接的人,唤醒沉睡的土地,打破沉静。“插草为标”,是客家人用勤劳质朴的精神,包扎起历史破碎的创口。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就像遥远的玛雅文明一样,神秘而传奇,悄悄埋进时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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