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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有空气”

第三节

吃完披萨，赵叶决定独自去常去的威士忌吧坐一坐。

下午2点，是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通常这个时间是打扫前夜狼藉、整理新一天营业的时间段。调酒师小林意外赵叶今天这么早，赵叶耸耸肩说：“还不是想你了。”

小林并不买账，但作为调酒师，他习惯独自前来的客人有一肚子话想倾诉。他也识相地给她一杯麦凯伦on rock，一边扫地一边循循善诱。

“所以你辞职了吗？”

“还没。我还在犹豫。”

“那他有跟你道歉吗？”

“你说谁？前男友，还是张老板，还是我爸？”

“嚯，要跟你道歉的人还不少。”

“对，欠我一声道歉但从没意识到对不起我的男人，不少。”

“那我呢？”小林站直了扶了扶腰。“我有没有欠你？”

“你……欠我一杯宝贝儿睡三天。”

“睡不着觉呢，要去看医生，乖，酒没用的。”

“哈哈，真不是个称职的卖酒瓮。”

“今天我是个称职的聆听者。”

“对不起，是我欠你一个道歉，I’m talking shit。”赵叶感到威士忌上头，理性逐渐松绑，她准备喝完这杯酒就回家，克制住倾诉欲是不做祥林嫂的第一步。

“真的不聊聊吗？你还有哪里可以去倾诉呢？”小林放下清扫工具，搬了个吧椅离她近一些。“赵叶，哎，赵叶啊。”小林用武汉话唤赵叶的名字，赵叶瞬间鼻酸。

因他们是老乡。而赵叶的名字，在武汉话里谐音“可怜”。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父母偷懒各取一姓就是她身份证上的姓名了。成长里谁都会取笑一下，她不需要同情。所以18岁那年高考后她坚决选择北京，离开让她可能软弱的任何因素，即使是名字的谐音。

然而，现在，此刻，小林以心疼与同情的武汉方言叫赵叶，不知是否真的看穿她头顶挥散不去的乌云，是否真的看到她身后阴魂不散的怪兽，是否真的透过她构建的所谓“坚强”的钢化玻璃之裂缝，是否能短暂接纳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她。

赵叶掩面又哭了一通。小林默默陪着，末了，倒掉她杯中剩下的威士忌，给她一杯热柠檬水。

小林给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某国际医院的心理科主任李医生的联系方式。

“这是我的一个常客，去找他聊聊吧，你需要专业的治疗。”

记得从小到大，听过一些夸奖和赞美，关于学习成绩的，有关于外貌的。然而批评的声音常常“余音绕梁”，被放大到极致，仿佛我取得的成绩是风一吹就散了的灰尘，而失败才是如影随形的伙伴。从哪一刻开始的呢？大概是四年级期中考后发成绩的那个午后，班里最美丽最有才的女生，她的数学没有上80分——仍排在前列，她突然痛苦，接二连三更多的“尖子”女生跟着哭。而你，拿着普普通通的及格线卷子，不知该不该哭。也许是这一刻，你学会了自责，自我批评，扇自己的耳光。向往无往不胜、无坚不摧、无瑕的完美，作为一个女学生。

当这个女学生大学毕业，惯性使然，她以女学生的思路向女职员转变。日积月累，她的完美欲在一次次社会经历洗涤下转变为一个透明厚盾。这个盾，代表了“坚强”。

然后呢？生着病依旧放不下工作的赵叶，你呢？现在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你听到罗生说什么了吗？控制狂呀。你听到张启明说什么了吗？你自私，世界不是围绕你转的。

你掏心掏肺对待过的两个男人，仍旧不满意你。

所以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变态，是个废物。

赵叶回到家，将小林给的纸条贴在冰箱门上。她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不然就证明她承认自己有病了。她认为自己没病，就是失恋和差点失业而已。

她上豆瓣小组，有一些朋友聚集讨论抑郁症，有人说剩了很多治疗睡眠的抑郁症处方药，对睡眠很有效，便宜卖。确实一大罐褪黑素已空，她很怕自己继续睁眼到天亮。在百度处方药的药效后，她决定私信这位豆友，买下几盒试试。豆友很快加上微信，交易简单明了，明天就发货。

她又看了一些豆友分享的关于抑郁症的小组讨论，发现了一点有趣的——有着同样经历的朋友们，都宣称明明是别人的错，偏偏认错的是委曲求全的自己。

他者即深渊。我本来是好意，但是他的不对导致……

她开始回想这几年，罗生、张启明、赵爸爸三个人对自己施加过的伤害，让她黏合的心又破碎开来，越想越深陷其中。

赵叶索性甩甩头，出门去找理发师艾丽斯。艾丽斯打趣说赵叶半年没来瘦了不少，赵叶没精打采，让艾丽斯修剪一下再染个超亮的金色带白色挑染。

艾丽斯麻利地开始在赵叶的头上工作起来，问她最近如何。

赵叶耸耸肩，表示分手了。艾丽斯还挺意外的，毕竟还给罗生做过发型，算是认识。

赵叶反过来问艾丽斯近况。

“难得见你穿平底鞋……”赵叶从镜子里观察她有点微胖的身型，“噢！你不会……”

艾丽斯羞涩地笑了笑：“对，5个月了，可能再过一个月就休产假。”

赵叶一边衷心祝贺，一边感受到苦涩，恢复单身还没缓过劲的她，连最信任的发型师都怀孕准备不干了。

人若丧起来，全世界都是反讽的姿态。

赵叶剩下的时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等彻底醒来，头发也做完了。

她顶着生平第一头金发，干脆脱掉外套，露出只穿了紧身吊带的上身，学着绯闻女孩里的Serena的气势，观察镜中外貌焕然一新的赵叶。

逐渐露出不屑的、叛逆的笑。

她走出理发店，在午后毒辣的阳光下戴上墨镜，朝着集中而来的雄性视线（male gaze）直直地毫无畏惧地走过去。

噢，我赵叶今天起做个魔鬼。上帝没理我，那我偏要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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