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刘十九[唐]白居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乃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天晚欲雪,思念旧人”所作。全诗寥寥二十字,私以为天下第一快活事已不过如是!
《历代诗话》引《古雋考略》:“浮蚁, 杯面浮花也。酒之美者, 泛泛有浮花, 其色绿。”
诗歌首句“绿蚁”二字,绘酒色、描酒状,酒色流香,心向神往之。
这里有另一个细节可以玩味——绿蚁新醅酒——新酿酒未滤清时,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绿,细如蚁,称为“绿蚁”,这个“酒是刚刚酿好的”“新”酒——不知是兴起之时适新酒酿成,还是酒好之时兴起呼友,前者充满了一种偶然之美,后者适情惬意,皆是情致潇洒,温馨而浪漫,适有乐事,当与知己饮。
“酒”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一直都记得周旋《何日君再来》里的那一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表达的情感虽不同,但这份洒脱确是相近的,私以为这种逸然是真正动人的地方。
“醅”指的是没有过滤的酒,但它的本义是聚饮,“酉”指“酒”,“咅”本意为“拥护或反对所立之君”,引申为“聚拢或分开”,“酉”与“咅”联合起来便表示“(多人)聚拢喝酒”,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文字演化过程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家酒生温情,聚饮生情谊,人生为此,亦当浮一大白。
次句“红泥小火炉”——粗拙小巧的火炉朴素温馨,炉火正烧得通红,橘红的火光映照着浮动着绿色泡沫的新酒—— “红”“绿”相映,色调绚烂,情谊温暖。
一般人读“小火炉”多为“小火炉”, 吴小如先生认为应该读作“小火/炉” ,屋子里不是仅仅摆了火炉, 而且生起了火, 酒正在炉子上温着。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这首诗的情境不是一边预备一边等待友人,而是即景起兴,等待友人的同时也在自在地享受,这是一个进行时的时态,这种自得的生活状态令人动容。《围炉夜话》开篇写道,寒夜围炉,田家妇子之乐也。冬日极乐不过雪夜围炉、温酒闲话了吧。
前两句意象简单陈列,然寥寥几笔,已将画景勾勒,其中的色彩对比、情景设置无不使人心神摇曳。第三句的曲折更是增加了诗意——从“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的温馨一下子转入寒冷——但这种转折并不是消减前面的温馨, 而是用“晚来天欲雪”的冷衬托环境的温馨和末句的温情召唤。
第三句未用一摹色词语,但从“晚”字已经可以知道黑色夜幕的降临,即将到来的“雪”还会添上纷扬的白色。夜色四合,风雪无边,小屋内的“绿”酒“红”炉相得益彰,在萧瑟冷寂的大背景下,几抹鲜艳的色彩跳动,犹有几许温情脉脉流动。顾城的《感觉》里有这样一句诗:“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这种色欲的感觉是共通的,只是《问刘十九》的基调更加温暖。
如果把“家酒”、“小火炉”和“暮雪”三个意象分割开来孤立地看,不免有些寡味,但是当这三个意象被纳入整体组织结构中时,可以感受到一种不属于单个意象而决定于整体组织的气韵和情味——暮色苍茫,风雪满天,炉上温酒,期待着友人的来临…… 特别喜欢这里用的“欲”这个字——这个雪不是已经下下来了的,而是存在于诗人的想象与推测中的——所以这是白居易在用一个不存在的但可以存在的浪漫场景在“勾引”刘十九,想来这就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知音间的性灵相通了吧。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这本是元好问形容陶潜诗句所说的,我认为《问刘十九》末句用此来形容也是恰当好处。
结尾一句,白居易直接引用了人物的疑问口语入诗,殷勤致问刘十九:“能饮一杯无?” ,再多的铺垫与渲染都抵不过这一句满含期待之情的真挚问候,语浅情深,言短味长。钱钟书在《论中国诗》中说:“中国诗用疑问语气作结束的,比我所知道的西洋任何一诗来得多,这是极耐寻味的事实。”,用这样的口语入诗收尾,既增加了全诗的韵味,又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话说回来,此情此景,有一人能容我发此一问,有一人与我此说,人间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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