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要去世了，守驻田地的人，也要替换给儿子。
关于那片田——是爷爷开垦的，不大，可偏偏还有个小木屋和一棵大树占地方。
因此每年下来，收成总是不多，只能刚好填饱一家子的肚子。可以奢侈的，也只有稀少的空闲时间。
记得有一天，高壮的儿子觉得为了生活，为了更多的时间，那树非砍下不可，尽管这棵树陪他度过了童年的许多个四季。
可是他看得出来父亲舍不得树。于是几次趁父亲没注意，便拿起了斧头。那时，绿叶纷纷扰扰地落下，斧头在树干上嵌下裂疤，发出“通通”的声音。
每一次，父亲都赶来了，踉踉跄跄地，手臂连着拐杖都在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摔倒。
儿子希望可以辛福地陪着父亲。他用力把斧头从树干中抽出来，看向那位老人。可他总是不禁意让目光落在那皱褶着的，松瘪的脸庞，他是那样的不解，为什么，这棵树那么重要。
“小树……”老人焦虑不安地吐着他的名字，可儿子不耐烦于这复杂语气，已经顾自走了。
儿子爱父亲，他只是很困惑。
父亲看不到他的困惑，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小树不喜欢这个老土的名字罢了。或许小树只是认为，这个名字只是由于父亲更爱那棵大树罢了。
但是这个名字真的让父亲感到温暖。
现在，老人躺在床上，儿子在一旁守护着——或是说，等候着。儿子看着父亲，还想着当时他是怎么仅靠一个拐杖走出来的。
忽然风把窗帘掀开，一道阳光射进屋子里，灰暗的空间一下亮起来，它射到儿子的脸颊上，引得他往外看，一片一片金色麦田摆着蓬松的头颅，田地中的大树也摇晃着绿叶，把天空撒下来的光剪得零零碎碎。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那棵树，可是爷爷的时候发芽的呢！
二
那时爷爷还年轻，随着爸妈来到大山里过日子，造了间小木屋，可惜30多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溜了，爷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他恨他的父母，大不了这一辈子种田吧！
爷爷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山沟沟，自从有了一块田，他更是不想离开。
但山沟沟里四周青山，只有中间一块平地，路人都算是稀客，虽然生活是过得下去，却是比别人要寂静很多的生活。
上天懂的他的难受，于是爷爷可以在春天享受雨带来的凉意，在夏天倾听蝉的喧鸣，在秋天陪伴风的呼啸，但它们始终不能一直陪着自己，一个季节过了便要等一年才会再来。
不知是哪一年，大概是夏天来访的时候吧，他在田中央发现了什么。那是一支绿绿的，坚强使劲地插在地里，顶端还有分支，最末梢冒着嫩绿的叶芽，梗已经呈现出一点点的棕色。
爷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不知觉地笑了。
第二天，他在田地的边缘看到一个哭泣的小孩，三四岁的样子，爷爷决定先带到家里来，若有人来寻找小孩，看到这片田地定会找到自己这户人家，那时候，就将小孩归还。
可是这山沟沟留恋这小孩啊，许久了都没人路过。
在老人年轻时，他看到田里有一棵树，长得已经齐膝了。他跟自己的爸爸说：“田里有一颗树苗！”“苗”字还拖长了一些。
后来他长大了，也与爸爸为了这棵树发生了争执，但这棵树还是保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爸爸跟他说，这棵树苗是有一年夏天看见的，当时也正想着除掉它，可已经是傍晚，便打算把这事留到明天。但就是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树苗才留了下来。
以前，陪他的只有锄头。
每天早，在金黄的麦田上，都有一位老人在给一棵树浇水，在它的身边对它说话，在风中陪它一起休息，树摆的是绿叶，人摆的是银发。
直至今天，也还是有那么一位老人这么重复着属于他和树的每一天早晨。
有一天，那位老人靠在树旁边，嘴里重复着一个词：“小树……小树……”
然后呢？然后，因为一件不能抵抗的事情，每天早上陪那棵树的人不再是他。
很显然，那年轻人哭得伤心，他很不情愿去陪那棵树，他想要去陪逝去的“父亲”。逝去的人被埋在树苗旁，厚厚的泥土压垮了一个人的残骸。能够陪伴父亲的，只有那插入土地中的树根了吧。
今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在自己的田地上，长着一颗茁壮的大树，树叶随着小麦一起摆动，飒飒的声音中，自己躺在厚厚、湿润的泥土上，看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间隙，撒到自己的脸上，手上，大腿上，撒得到处都是，他瞬间就爱上了这棵树。
但是第二天，因为树盖住了大片阳光，所以附近的小麦死了。可他并没有砍掉树。
第三天，树上小鸟筑了巢，吃掉了许多麦子。可他并没有砍掉树。
第四天，是阴天，风呼啸不止，大雨织成水帘，云朵中传出嘶哑的轰鸣声，突然一道霹雳，打在那棵被风拉扯着的树上，这棵树就此倒下，砸烂了一大片田。
随着这棵树的倒下，他从梦中惊醒，扭头看向窗外那棵田中央的树。小树仍然在摇曳着绿色树冠，享受每天清晨的凉风。凝望了许久，他微笑着自语道：“我还得和你过一辈子呢，可别倒下。”
再后来，他有了孩子，并换做“小树”。
三
终于啊，现在，那埋在土地里的人可以见见他的儿子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留下那棵树了。”小树看向那棵田中央的树，似乎是怕吵醒了父亲，轻声说着。
小树始终是没能知道自己爷爷的事，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那棵田中央的树所带来的东西。
那样东西，叫陪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