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羊

羊羊羊

我想像我周围的空气，特别是头顶盖的，开始聚集，如千万只乌鸦聚集，压缩，聚集，再压缩，始变成水，水再一次凝结，成冰，成片的冰块，如倒塌的冰川，向我，压过来，砸过来。我吐，我绝对不是一个被唾弃的人。

我想我是死了，乌鸦聚集的焦点，是钉在十字架上的人，那个人可以称为一只羊，脖子无力垂下的羊，我想它生前，年轻时驰骋在茫茫荒原上的姿态，夕阳下，衬着他的身躯为金黄，骄傲的羊行走在他的黄金年代。

　　如果我是那只羊，那是应该悲观还是骄傲？

　　我不是无缘无故就从人类变为羊，我并不贬低人类，可能我是人类中的败类，败类中的精英，再一次问你，败类中的精英，我是应该悲观还是骄傲？

　　以前，我想讲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但这并不是童话，为什么羊会在我的童年时期留下如此深的阴影和印记，我想是因为家里过早买了台黑白电视机，在那个年代如果有台电视机，一定会被划定为资产阶级，所以资产阶级和黑白电视也给我留下了阴影。南方的小镇，家里有了台电视，黑白的， 天线隐藏在我家长满茅草的屋顶上，我想我应该跟你们讲讲我的房子，清代末期的木质房屋，称为老房子。从大门走进去，一口天井，下雨的天，哗哗地进水，像么婆冬夜里的尿声。我们站在井旁把双双脚丫伸得够长，然后兴奋地去踹雨流，但是我可不喜欢去踹么婆的尿。可有时候我可不喜欢过多的雨天，因为这样我就不能独享我的黑白电视和电视里的羊。我想我应该感到羞耻，因为在一个羊群飞翔的夏天，我吻了一个小女孩，作为交换，她拥有了与我独享黑白电视的权力。这个小镇经常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注视着那台黑白电视，电视里一直播放着一头羊的画面，静止的羊图腾。

羊的爸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些穿着制服贴着大字标的幽灵经常光顾这个落魄的家，我想这样的人都不可能称之为羊。

　　现在，我想讲一个真正羊的故事，希望你不要感到不耐烦。我想告诉你，由于羊的爸的消失，被我吻过的女孩失去了与我共享黑白电视的权力，不过，是她自动弃权，我并没有强迫她。从而她失去了她的至尊荣耀。还有除了女孩之外的人，东街卖豆腐的麻婆，以骂街出名的细婆子（不过以前羊之家与之相处合安），也有给红白喜事写对子的跛脚罗，还有三喜家的狗等，他们本来就不曾有这样的权力，但是他们也幸灾乐祸地弃权了。羊之母以前是这个小镇的银铃，但是现在成了“哑铃”。这个羊之家成了一座孤岛，像一叶扁舟，如果它的身旁有潮涌，一家会被卷走，这是它的命，也许，很多人的命运一样。

　　羊之母有时情绪突变，猛地推开窗，伸出脖子扯破嗓子尖叫，我的羊去哪啦？！我见过她爆发过很多次，有一次，只见她推开窗，作了一个非常极端的爆发方式，那个口型，我想我是见过很多次的，在凡高的《呐喊》里，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凡高，我只认识羊之母，她的那个口型在天空中作了个短暂的停顿，又闭上。我知道小镇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

　　这个羊之母，我想，她真的是疯啦！她的羊去哪了，鬼才知道！其实她的羊就在我的手心上，我手上的绳上，我牵着他，肥肥壮壮，豪迈地奔走在小镇压的青石板上。有的人牵着牛逛街，有的牵狗逛，有的人牵着猪逛街，似乎这个很流行，那么我也牵着羊逛，但我不习惯那么慢悠悠地逛，我习惯和他一起奔跑。

　　“瞧，那只羊跑得真他妈的快！”骂街的细婆子的声音，我辨识得出，我想这是她友好的慰问，而这只羊就在她的慰问声中茁壮成长。

　　其实那个羊群飞翔的夏天，我早已记不起，我手中的羊是否真正存在过。我想可能是一阵夏夜的风，将它给卷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年，羊之爸进了牢房。请饶恕我吧，我只能跟你讲羊的只字片语，因为我听到了枪声。半夜从街角传来的。那简直成了我的恶梦。

　　我想我现在是老了，我头发全白。我经常回忆羊的黑白电视，羊的天井，羊身边的人和那个被我吻了的小女孩。我知道那晚的枪声，是专为我而放。

　　从南方到北方，接近荒原的地方。但我从没进入过茺原，有一天我从我的电视上看到，当然是彩色电视，一群精灵般的羊群在荒原上驰骋，我觉得他们是一家人，那只最小的羊也许就是我自己。幸福而满足。接着我看到的画面是群两脚的动物坐在急驰的怪物上，手中举起了枪，追逐着那群羊。我想他像我童年手中的那只羊。习惯奔跑，穿过小镇的弄堂，永不停息。此时我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彩色电视里的画面，前面的羊相继倒下，我的心开始痉挛，那只最小的羊落在最后面，“瞧他妈的，那只羊跑得真他妈的快。”

　　我落泪了，其实我并不想掉泪，我的心一上一下，跟随着羊矫健的步姿，一上一下，加速。这时我联想到了乌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联想到乌鸦。我的心好像被它们蚕食，细密密地钻痛。

最后，随着一声枪声，我闭上双眼，脑海一片黑暗。

羊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