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修看着手机里的信息，一条音乐分享的信息，不由陷入了回忆。
是沈觅青发来的——那个唱歌总是跑调却还敢进音乐社的傻姑娘。
思绪慢悠悠地飘回到三年前，那时，他们高二。
（一）
至今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觅青是在音乐社纳新的时候。
当时他正在浏览递交上来的申请表格，只听身后一阵窃窃私语，在议论正在考核的同学：
“把《xxx》唱成这样……我只能说很有勇气和信心了。”
“怎么会跑调成这样？这不是我听到的《xxx》”
“可能是个有编曲才华的人吧，噗嗤……”
迟修微微皱眉，议论别人的短处是件很失礼的事情，传出去会有人说音乐社小话，对社团名声不好，得提醒社员收敛一些。
想着，他便起身往考核区走去。
见迟修过来，社员们纷纷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正在考核的女孩的歌声便传入耳中。
确实是根本不在调上，但是，这个声音有些特别。
像幼猫伸爪一样，挠着内心。迟修也没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放缓了呼吸。
“这位同学，你的声音很适合唱歌，但是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希望能纳入音准较好的社员。”歌声结束后迟修听到了部长云竹的决定，他注意到，云竹找不出漏洞的官方话语一下子扑灭了那个女孩眼中闪过的一星火花。
女孩的手轻轻抓住校裤，她这时候一定很不甘心吧，迟修想。
轻柔的声音又拉回了他的思绪：“好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着，那女孩就要起身离开；迟修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想到小时候一起练琴时被老师批评的云竹，也是那样落寞。
“等等，云竹，我觉得她的声音倒是不错，不如就让她加入吧。”
未经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
“可是——”云竹似乎有些为难，迟迟说不下去对女孩批评性的评论，似乎说出来被当面直揭短处的不是女孩而是她自己。
迟修明白云竹没有开口的顾忌，云竹总是那么注重礼节，替别人考虑，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通过她吧，我亲自教她，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似乎在这件事情上就是要跟云竹作对，迟修坚定地想收下那个女孩。
“那……好吧。”云竹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看了迟修一眼，终究没有说。
示意女孩去迟修那登记后，云竹继续审核前来申请入社的同学。
这边的举动自然让其他人议论纷纷：
“不是吧，这样都能进？”
“云竹姐不是平常都很严格吗，怎么这次那么好说话？”
“诶，你不知道吗，云竹姐跟社长——”
“咳咳。”云竹咳嗽了两声，周遭立刻静了下来。
一切又恢复了井然有序。
迟修领着女孩回到了刚刚审阅表格的桌子旁，伸手示意女孩坐到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迟修问。
“沈觅青。”沈觅青说着，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似乎觉得还不够整齐，又捋了一遍。
“你的音准真的很不行。”迟修继续说下去。
“呃，是。”沈觅青尴尬地笑笑，白皙的脸如宣纸，被晕染开胭脂红。
“但是你的声音很有特点，所以，我们决定破例一下。”迟修见沈觅青越发地局促，放柔了语气，“我们社有申请音乐教室的课余时间使用权，近期我都会去那里练琴，你挑个空闲的时间到那里找我，我们练习一下音准。”
“好的，谢谢副社长，麻烦你了。”沈觅青温顺地笑了笑，梨涡浅浅浮现，青涩腼腆。
“不用谢我，我有私心，我想给我们社培养个新门面。”迟修一本正经地调侃。
（二）
迟修刚要开音乐教室的门，就听背后传来一串跑步声，回头一看，来人扎着简洁的马尾辫，因为奔跑有些松散，鬓边碎发垂下，在略显绯红的颊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她穿着白色的校服干净清爽，又因带着薄汗而更显活力。
“还早，不用这么着急。”迟修看着匆匆赶来的沈觅青，温和地笑笑，开了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社长来得好早，我本来想先到显得虚心一些的。”沈觅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显得俏皮不少。
“你先喘口气，喝点水我们再开始。”迟修说着，坐到钢琴前，一双手轻轻放在钢琴上，随意弹奏起来。
双手在黑白琴键间游走，越显得十指如玉，修长灵活。
沈觅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双骨节分明的手，花瓣般的唇微张，显示着主人的入神。
一曲终了，迟修看向沈觅青，正准备问沈觅青准备得如何，话未出口就对上沈觅青望过来的星星眼，不由失笑。
“社长你好厉害啊。”沈觅青发出惊叹，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我们开始吧，我弹一句，你哼唱出来我听一下。来，三，二，一……”迟修眼里带着温和地笑意，他又语毕，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按压琴键。
沈觅青搬了把椅子坐到钢琴边，闭上眼睛，谛听钢琴声音的变化。
迟修看着眼前的少女娇憨认真的神态，突然想起去年准备四手联弹比赛的时候，云竹坐在他身边低头弹琴，那强装镇定的神情，和沈觅青有种异曲同工的少女娇羞情态。
不过云竹现在越发稳重了，至少，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云竹失措的样子。
想着，手指一滑，弹错了一个琴键，琴声戛然而止。
沈觅青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疑惑地抬头看迟修。
迟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神，咳嗽两声，若无其事道：“你刚刚听到的那一句你哼一下。”
沈觅青注意到迟修微红的耳尖，不加掩饰地笑了。
那笑声清甜，像诗句里的青梅酒。
不过沈觅青自知再笑迟修要恼，立刻开口哼唱起来。
迟修本有些尴尬，毕竟他很久没有这么明显地弹错音了，但听了沈觅青的哼唱，那丝尴尬立刻烟消云散，因为——沈觅青的不着调和她刚刚的笑声一样不加掩饰。
“不是这样的，你再试试。”说着，迟修又弹了一遍。
“这几个音不对，你再听听。”
……
空空的音乐教室像个八音盒，循环着温柔的人声和钢琴曲。
从那日起，迟修和沈觅青便默认约定了每天放学后到音乐教室见面。
（三）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放学，迟修和沈觅青一如往常地在音乐教室练习。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洒在琴键上，铺了一层橘红。迟修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又像是要涂抹均匀那落霞的颜色。
突然，有被拉长的影子覆上琴键，瞬间把落霞温柔的颜色转成暗黑。
是云竹。
“迟修，团委老师说今年社团人数不协调，我们社人数过多，需要我们内部裁掉一些，调剂到别的社团。你看，什么时候社里开个会？”云竹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有意识地看向了沈觅青。
“这周五开会大家商量一下吧。还有其他事情吗，云竹？”迟修看向云竹。
“还有就是月底的校庆，我们社团要出两个节目。我有个想法，新旧社员分别准备一个节目，老规矩，不表演集体合唱以防浑水摸鱼。大家在周五之前拿出方案，作为决定去留的辅证。你觉得怎么样？”云竹语气淡淡，一本正经道。
只是在说到“浑水摸鱼”的时候有意加重了语气。
“就依你说的，云竹你办事总是效率很高。”迟修朝云竹一笑，尽是随和。
“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云竹说着，转身就走，根本不留道别的时间。
“云竹真是一秒钟都不会浪费，觅青我们继续吧？你这半个月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迟修无奈地笑笑，对沈觅青说道。
“社长我觉得我肯定要被裁掉了——”沈觅青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快速凑上来，而是在一边闷闷不乐。
“你要是说放弃就放弃，那可就对不起我半个月的陪练了。”迟修半开玩笑的劝慰道。
“可是，我会跑调，会把节目搞砸的。”沈觅青低着头，闷闷的回答，“社长我辜负你的用心了。我就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着，沈觅青抓起书包就跑出了音乐教室。
迟修也追出门，沈觅青一路跑下综合楼，钻进了人群。迟修见人来人往，贸然追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只得作罢，只是心里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焦灼，那焦灼感迫使自己一定要帮她解决麻烦。
（四）
夜深，几颗疏星点缀夜空，迟修坐在桌前，转着笔。转了又掉，掉了又捡起来转，反反复复。
半个多月下来成效也不明显，更别提几天之内提高音准了。人是自己拉进来的，既然如此，就要负起责任。
迟修还记得他主张留下沈觅青时，沈觅青望向他的眼睛，清澈中映着星河。给了人希望，就不能让她失望。
迟修也还记得他对云竹信誓旦旦的保证，要是自己没做到，沈觅青最后被裁出去了，也不知道云竹要怎么笑话自己。
虽然云竹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不会这么失礼。然而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云竹笑话，迟修就觉得脸上挂不住。这可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的微妙较量吧。
迟修奇怪的是，当时究竟是什么驱使了自己为沈觅青挺身而出的呢？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迟修揉了揉眉心，又用眉心蹭了蹭指尖，突然灵光一闪！他知道怎么处理沈觅青的跑调情况了，还能顺带解决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问题。像是重新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迟修一阵地翻箱倒柜，翻出了一张纸。
第二天一早，迟修就去了沈觅青的教室。沈觅青眼睛有些肿，眼眶微微泛红。
“社长，不好意思——”沈觅青肩膀微微抽动，不敢抬头看迟修。
“我找到了一首曲子，很适合你，今天放学还来找我，相信我，别放弃好吗？”迟修的声音坚定有力，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沈觅青抬起头，对上迟修坚定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傍晚，迟修早早地到了音乐教室。沈觅青却没有来。
要知道沈觅青一向来得早。
时针不慌不忙地移动，落日掩住了自己最后一角，沈觅青还是没有出现。
迟修觉得自己像已经椅子上长出了根。
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一道小针般的闪电电在迟修身上。
迟修望向门口，来人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姿挺拔如冬竹。
（五）
“云竹？你怎么来了？”迟修讶异。
“你还是别等下去了，沈觅青她不会来了。”云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贯的陈述语气说话。
“她早上答应过我，我相信她会来的。这不是还没到最后一刻吗？”迟修故作轻松地微笑着，实际上他也拿不准沈觅青会不会来。
“那你就等吧。”云竹说完话就走了，音乐教室又空空荡荡了。
迟修觉得有种莫名的孤独和难过涌上心头。不知是因为沈觅青不相信他，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云竹走了，却没有离开综合楼，只是走到了隔壁的空教室。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感觉到她缩进墙角，就再没了声音。
日沉云海，冷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重新传来了脚步声，沈觅青红着眼眶进了音乐教室。
“怎么这么晚？先喝点水吧，我给你弹曲子。”迟修与沈觅青对视了一眼，倒了杯水递过去，没有再多问，平静地弹起曲子。
沈觅青捧着杯子，热水蒸腾的热气扑到脸上，有些许湿意。果然，云竹是那么了解迟修，她如果不来，迟修是不肯放弃的。
“怎么样？”沈觅青觉得今天迟修的声音格外温柔。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今天过后迟修就会对她彻底失望吧。
沈觅青发现她从来不知道周四的傍晚那样令人留恋。
想到刚刚楼道里云竹说的话，没坚持努力到最后一刻就放弃，那就没有资格怪别人看不起你，沈觅青抿了抿唇，神色坚定起来。
“我们开始吧。”沈觅青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忙又喝了口水。
迟修弹完一句，沈觅青就重复着哼唱。
果然，又不在调上。沈觅青觉得自己像一只纸船，漂浮海上，慢慢地吸水，下沉。
“不要紧，再来一遍。”迟修不慌不忙地又弹了一句。
“社长，上一句我还没唱对——”沈觅青有些茫然。社长这是已经完全放弃她了吧？
“你试试？”迟修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
沈觅青望进迟修眼里，看到了那淹没纸船的海，深邃，漆黑。
沈觅青闭上了眼，轻轻开口。此时，钢琴声也响起，是刚刚的曲调，与她的声音，竟然奇迹般地契合了？
“这……这是……”沈觅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过，它适合你。”迟修的声音如那破冰之斧，直入沈觅青那近乎绝望冰冻的心。
“我们继续好吗？”沈觅青感觉到自己声音里燃起的希望和跃跃欲试。
试了几句下去，沈觅青渐渐发现了端倪，迟修每弹奏两遍曲调都不大相同，每每第一种曲调自己学不会，而第二种曲调与自己哼唱的十分契合——难道——
“社长，我会唱的不是原来的调子——”
“这首歌没有所谓的原来的调子，它是只属于你的。”迟修打断了她，眼里闪着光。
几个月前，迟修突如其来地迸发灵感，一口气写完了整首曲子，填上了词。但临到录制成曲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为此，迟修只好麻烦了云竹好多次，每每要定下来，却总不甘心这样作罢。明明云竹发挥得很完美，气息音准无可挑剔，但——迟修就是觉得这首歌不应该这样。
现在他知道该怎样做了！
怪不得当时他莫名其妙地升起一定要留下沈觅青的念头，原来，她就是他要找的声音，她能给他要找的感觉。
“既然当初是我给了你入社的信心，我就不会让你伤心地离开。”迟修眼里满是笑意，像是日光洒满了海洋，波光粼粼。
……
沈觅青恍恍惚惚，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洗脸，摸到自己的嘴角，才发现它不自觉地上扬着，她真是太开心了。
第一次有一首不跑调的歌，第一次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第一次有一个，对自己那么那么上心的人。
（六）
周五的社团如期组织开会。
大家先是各自清唱了拿手曲目或是乐器演奏，又汇报了校庆节目的准备情况。沈觅青独自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在清唱歌曲时，大家虽然不发一言，却频频交换眼神，暗暗嘲笑她学聪明了，不挑大家都听过的歌唱所以听不出来跑调。
云竹对沈觅青的清唱不置可否，只是上下打量了沈觅青几眼，“那你校庆节目打算怎么办？是和哪一组一起呢？”
“我……”沈觅青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另外两人抢了先，两个小组的组长。
“我们组才不跟她一起。”
“她跑调很严重的诶，别丢到我们组来。”
沈觅青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你好像跟社里其他成员相处不太融洽，而且你的音乐水平——你还是退出我们社吧。”云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一些，“我们会把你作为调剂社员报上去，我们学校的其他社团或许会更适合你。”
适合，什么是不适合，什么是适合呢？
整个会议下来，沈觅青成了唯一被劝退的社员。
然而，社团人数的调动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规模，似乎是云竹夸大其词了。
特别当最后调剂结果下来，音乐社被通知无需人员调整时，大家先是感叹了一阵虚惊一场，之后便不由开始对云竹夸大事实的行为不满。
云竹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镇定表情，似乎她从未做错什么。
只不过，这样一来，周五的社团会议就显得毫无意义了。沈觅青自然就得以继续留在音乐社。
但会议过后，两组社员如火如荼地排练节目，唯独沈觅青一人无事可做。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也实在难熬。好几次，沈觅青甚至萌生了找云竹申请退社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至少，迟修还没有放弃我，我怎么可以放弃自己呢？沈觅青想。
况且，迟修——
（七）
校庆如约而至，本该和音乐社社员一起上台表演的沈觅青此时孤零零坐在礼堂班级座位区的最后一排。
台上的表演很精彩，热情洋溢，台下也掌声雷动，热闹非凡。沈觅青只觉得自己被隔离在这片喜庆之外，有些怅然若失。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响指，沈觅青被惊得一颤，抬头一看，那少年一头黑发微卷，浓密的眉下一双澄澈的眼。阳光打在他脸上，镀上金色的柔光，投下他微微卷翘的睫毛的影子，温柔，缱绻。是迟修。
“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我想带你去个地方。”迟修俯身
“你怎么没去表演？”沈觅青很意外，音乐社的社长不可能跟她一样的。
“别管那么多了，跟我走吧。”迟修脸上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那……走吧。”沈觅青迷茫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在了迟修后面。
出了礼堂，两人便与阳光扑了个满怀，走在秋日的校园，踏着一地金黄的落叶，溅起一片沙沙声。秋天的风迎面而来，撩起沈觅青长长的发丝，又绕过二人的衣角。呼吸间，满是闲适的秋意。
“我们要去哪？”不知不觉间，沈觅青的脸上已铺满了红霞。她半是羞怯半是紧张地开口询问，嫣红的唇瓣开合，如微雨中轻颤的桃花。
“去录制室。”迟修道。“她们不愿意和你一起唱歌，不是还有我吗？”
沈觅青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半晌，有些哽咽道，“社长你真好。”
“怎么还这么客气？”迟修微微挑眉，“来吧。”
钢琴前奏响起，温柔和缓，沈觅青感觉自己起伏的心绪随着钢琴逐渐归于平静。
声音在喉头婉转翩跹，是青梅酒的青涩，微甜和清香。
歌声如潮水起伏，肆意流淌，而从不担心泛滥成灾。
最后一个琴键被敲击过，迟修与沈觅青相视一笑。有些不知名的情愫在无言中烟花般盛开。
“你记不记得那天有人说你有作曲的天赋？”录制完歌曲，迟修兴致颇高，眼睛亮得让沈觅青不敢直视。
“啊，这——社长怎么也开我玩笑？”沈觅青委屈巴巴地把脸鼓起来，用黑白分明的眼就这么盯着迟修看，一副“你一定要给我个说法”的可爱模样。
“我说真的，我几个月前就想录这首歌了，就缺一种感觉。”迟修说着，眼里思绪突然飘得很远。
“那……缺什么感觉？”沈觅青眨巴眨巴大眼睛，疑惑道。
“只可意会。”迟修神秘一笑。
“行吧行吧。”沈觅青自觉无奈地吐了吐舌。
“咳咳，觅青，我正式邀请你跟我合作，创作歌曲，你——觉得怎么样？”迟修看着沈觅青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开口道。
“我？我可以吗？”沈觅青怯生生地反问，细软的声音里透露着不敢置信。
“你当然可以。”
看着迟修满含期待的目光，沈觅青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注入能量。
“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地上的两个影子击了个掌。
（九）
一如既往，沈觅青一放学就往音乐教室跑。
迟修弹琴，沈觅青唱歌。
就算一直不在调上也不要紧，因为，迟修说，那是只属于她，独一无二的曲调。
多好。沈觅青看着迟修专注弹琴的侧脸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齐贝齿，是少女的青涩动人。
每次创作出新歌曲，迟修都要上传到音乐平台上，沈觅青总是很纠结，问他为什么，明明迟修的原曲被她唱跑调，搞得乱七八糟？
迟修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哪里有跑调？就是这么唱的呀。”，随即又是温柔一笑说，“这么好听的声音你要我藏着掖着，那我岂不是太自私了？”
虽说音乐平台上收听的人寥寥无几，但迟修每次都很有仪式感地把每一首他们创作的歌上传上去。
“这算是回忆的书签吧？”沈觅青现在迟修身后，看电脑上显示的上传进度条，默默想着。
在某一个放学的傍晚，迟修如往常一般到了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里传出钢琴的声音。琴声弥漫在空气中，如光与影交织，轻灵流畅。
看来今天是沈觅青早到了，只是没想到，她的钢琴这么好。迟修想着，挑了挑眉推门而入。
钢琴声戛然而止，云竹坐在钢琴前，一脸严肃地看着迟修。
“云竹？我还以为是觅青。我就说觅青怎么可能弹那么好的钢琴。对了，云竹，你的钢琴弹得更好了。”迟修先是诧异，又立刻恢复了随和有礼的常态，
“你没必要说这种话，你的钢琴水平一向跟我不相上下。”云竹的眼神像风刃打到迟修身上，“距离今年的四手联弹比赛没有几天了，你不打算准备一下吗？听说对方学校来了个实力很强的转校生，上次我们就只是险胜——”
“云竹，这次我就不参加了。”迟修打断了云竹的话。
“为……为什么？”云竹诧异非常，瞪大了眼，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你明知道这次我们是这场比赛最有实力夺魁的组合。我们是去年的冠军，今年一定是备受关注的。这时候放弃，别人会以为我们怕了！”
“云竹，我们已经拿过冠军的奖项了，给别人留点机会吧。你不缺这么个奖项。”
迟修料到云竹会急得跳脚，又继续解释道，“你说的那个转校生我认识，我还跟他比过。怎么说，他的实力都配得上冠军的奖杯。而且，他是艺术生，得到这次比赛的冠军奖项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和他争。”
“争？为什么不争，冠军是凭实力获得的，哪里是让出来的？他要是有本事，就赢了我们，评委自然不会偏袒？”云竹不甘心。
（十）
“云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争强好胜了？”迟修看着眼前的云竹，感觉记忆里那个灵动开朗，大度知礼的女孩似乎早已面目模糊。
“赢不赢不要紧，我们只是在钢琴上寻找释放自我的感觉嘛。”有个女孩如是说到，笑得温婉。
“我争强好胜？我看是你不知进取！比赛是另一回事，你看看你最近写的歌，水平一降再降，这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有必要特意降低自己的水准去迁就一个人的低水平吗？”云竹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
其实，我哪里是想要赢比赛，我只想再跟你练习一回四手联弹——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有曲子？”迟修狐疑，云竹是不可能用那个冷门的音乐软件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云竹板着脸，视线却瞟到了别处。
我难道还要告诉你我一直在隔壁教室听你们相谈甚欢柔情蜜意吗？
那间教室那么黑，那么空——
“云竹，所有人都知道你天赋好，音乐素养高，但这就是你眼高于顶看不起别人的理由吗？”迟修一噎，不禁皱眉。
“你倒是说，我看不起谁了？”
“沈——”刚想说沈觅青，话到一半，迟修赶紧打断自己。
见迟修这个样子，云竹不怒反笑，“你也知道她的水平是什么样子？你硬要把她拉进来，留她在社里浑水摸鱼就算了，你还花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我问你，你的成绩开始掉了你不知道吗？我们明年就高考，你还打算这样下去多久？”
“我的事不用你管。”迟修罕见地露出了冷漠的表情。
“我看你就是理屈词穷！”云竹毫不畏惧地与迟修对视。
空气凝滞，沉默，沉默。
沈觅青早已来到音乐教室门口。此时她缩在窗下，屏住了呼吸。在快要窒息时，她听见迟修用与往日温和声线截然不同的声音咆哮道。
“云竹，我真是受够你对人指手画脚的傲慢了！你什么都好，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上次四手联弹比赛是你力挽狂澜，可你还要做出一副不甚在意，举手之劳的样子，你就是想突出显示自己有多么厉害吧？”
“我讨厌和你接触，你总是那么沉稳，仿佛一切尽数掌握，在你旁边，我万分小心，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当场发现。”
“你从来不说，心里肯定嘲笑了我不知道多少回吧？”
“你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说教的话，怎么，觉得我变差了，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
云竹看着眼前近乎陌生的人，素来稳重的她身子开始微微发颤，水雾迅速蒙上双眼，她颤着声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等回答，云竹捂着嘴夺门而出，撞上了门口的沈觅青也没留意。
迟修看过来，目光落在沈觅青身上，也是一种陌生的茫然。
沈觅青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各自以学业为重吧。”沈觅青只听到这么一句话，感觉到身侧扬起一阵微风。
是迟修擦肩而过。
（十一）
待迟修冷静下来，便发觉自己对云竹说的话是多么伤人。
他想找机会见云竹，向她好好道个歉。
到音乐社里，却只看到新部长笑着问，学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迟修有些怔愣。
原来那些日子里自己无暇顾及其他，是云竹替他交接好了换届事宜。不过虽然他不知情，但新社长是他一早定的。云竹都按照好久前他的安排处理好了。
云竹怎么会如他恶意揣度那样？他终于知道，他原来要找的感觉，竟仅仅是逃避云竹给他的压力。但这并不是云竹的原罪。
接下来几天，迟修一直在找云竹，可云竹似乎在特意躲着他。
几天下来，迟修也渐渐明白了过多纠缠无益，便只埋头学习。毕竟，云竹说的没错。
学习之余，迟修也会推送歌曲给沈觅青，偶尔沈觅青也会发来的几条音乐推送。这种时候，两人往往闲聊两句，但总又匆匆结束对话。
三个人，在紧张的高三，各自迷失在了书山书海。
音乐教室重新沉寂了。
又是一年九月，沈觅青如愿来到了理想的大学，走在校道上，踏着一地金黄落叶，任由沙沙声和耳机里的歌声混合，呼吸间是闲适的秋意。日光漏过树梢，扑了树下人满怀。
可惜没有他。不过，也不要紧，纤细的手指在手机上滑动，熟练地分享耳机里刚听到的歌，对，特别关心列表里唯一的一个人。
我在听这首歌。你，还好吗？
迟修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愣了半晌，最终只发过去一行字：云竹说很想你，也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也是。
旧雨不来，风流云散，惟有长相忆。
作者：孟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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