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像
旷野上跋涉的诗人突然拒绝与我交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
1.
从川西盆地到康巴高原，是我十三年前的
一段经历。横断山脉与江河
把那里切割成了一条又一条平行沟谷。
很难想象我自成都平原
来到大渡河、雅砻、金沙江畔的真实感受，
那些海拔四千多米的垭口或
低于这个高度的坝子上吹来的含有
冰雪意味的风声和鸟鸣……
曾经，多少我熟悉的人普遍认为我这个
矮小、虚弱且走向衰老的人，
怎么可能来到这个满是玛尼堆的
海拔，这个远“胜于不写诗的荒缪”*之地。
思绪如高原的白云，我知道我将去往哪里。
不是传说的荞麦地，牦牛群，
经幡飘舞的世界，我正淌过一条溪流，
走进另一片未知的草地。
海子山的荒凉只是疼痛的瞬间，
黑云压顶的时候，好像一只秃鹫飞了过来。
那是脚踏海绵的另种感受，
冰雹落下的间隙，我已翻过了
一个更高的垭口，而三座神山的震撼，
出于云雾缭绕的亚丁草原。
不是瓦雷里在海滨墓园的舞蹈，
转山的人们，雪山与我，实在靠得太近……
2.
现在想来，当年的勇气或机遇也有着某种
偶然性。具体是什么原因
让我携带着如此简易的行装就来到了
如玉般的雪山脚下？今天
仍在旷野上奔波、跋涉的诗人，
对，我此刻的文字只和你们的旅行对应。
当我打算为此写点什么，
却发现弄丢了一本重要书籍，
它曾照亮过我内心无数幽暗的角落和
成长的诗行，尤其是那些
需要审慎的怨气。当代性是什么？
而现代性更是我前天感到生涩惭愧的部分。
好吧，现在我来说说什么叫“滴水穿石”。
二十多年的努力啊，总是想着
打通那一条晦暗的通道，
却看不出来，偌大持久的腾挪搬运中，
语言的转换是如此缓慢。
不要说一座大山的移动，寓言就是寓言。
这个冬天的夜晚，你想说什么
就说吧，不必非要等到
像叶芝或艾略特那样，在老态龙钟的
壁炉旁，搭着一床厚厚的
毛毯，始终于半梦半醒之间
抱着一本《圣经》念念叨叨，没完没了……
3.
昨天吧，跋涉中的诗人突然拒绝与我对话，
尽管，无数的情节都是出自他
诗中的想象，就像你说，
在我干涸的井底毕竟露出了荒凉的脚踝。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就像我
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语言，
总觉得一位燃机工程师在大脑的
某条沟回上，有着与马斯克的相似之处，
即便是外行，也能想象的到
它比蒸汽机来劲儿得多。
而相比一个诗人在地球上的跋涉，
“星舰计划”让我们准备着向另一星体逃离。
当然，面对它的第二次发射，在修建
高原铁路的山体上，盾构机们
确实也在昼夜不停的掘进……
当跋涉的诗人穿越了戈壁、沙漠、无人区，
把一本书的方向盘打向下一页时，
我知道我们可能的交流
就要泡汤了。这并不是缘于
彼此是否找到了那张被时间错过的书桌。
什么叫有缘的碰面，毕晓普
还是辛波斯卡？拒绝吧！
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回到曾经
熟悉的生活，就能读懂 “万物静默如谜”*？
4.
旷野上跋涉的诗人，为什么把太多的心事
埋在心底，一次次恐惧他人的
提及？就像我在赶夜途中
偶遇一个路人，竟然说出了我的隐私。
看他僵硬的表情，空洞的眼神，
怎么就知道了我深藏的
秘密？而他飘忽的身影，仿佛一个梦游者，
一半意识躺在晦暗的房间，
另一半却像个丧失了形骸的游魂，
突然从我的侧面伸出了
手指，冲着夜空，低声对我
喊道：“快看呀，那是颗拒绝死亡的流星。”
你能想到，这是多么奇怪的感受？
一个“独坐幽篁里”*的人，怎么也冒出了
如此念头？这不是通向
沃罗涅日的土路，不是让人感到
虐心的场面。我知道
跋涉的旅途上尽可能遭遇的各种险境，
更体会过一个人的无聊，
即使有着“林深人不知”*的清静，
也没有你在旷野看到的那弯下弦的钩月。
这不是庸常的“人挪活，
树挪死”，当我独自做完一顿
晚饭，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
5.
是啊，世界应诚恳平和的接受这个夜晚，
就像和蔼地接受你的拒绝。
它告诉我们，那种并不存在或臆想的
互动。旷野上跋涉的诗人啊，
我也曾有过不少的拒绝，
那些苟且、低眉、妒忌和诋毁……不能
拒绝的是，诗中的指向，
以及言说前必须坚守的伦理，
比如多年来，我在诗中写下的那些句子，
无论是计划的，出自“灵感”的，
还是你们希望或给出的
命题，包括那些出乎意料的神来之笔……
这不是雪豹对岩羊的追逐，一个诗人对另
一个诗人的探访，仿佛一个生者
对死者的叩问。为什么
非要说服那些趋之若鹜的人？为什么
他们总是倾慕于罂粟？
你说，这是一只孤狼对荒野的嚎叫，
但，麻雀也有麻雀的灵魂。
谁说展翅就要高飞，低处的飞行就不是
飞行？“晓风寒，夜阑珊”，
一个诗人背弃了更多“诗人”，是的，
一个诗人的傲慢无人能敌，
旷野上，一个诗人的孤独就是所有的孤独。
6.
此刻，他再次盗来了普罗米修斯的火种，
不是用什么星辰点缀沉寂的夜空 。
想想年轻的日子，是什么
诱惑，让我们踏进了同一条河？
尽管谁都不知，我们终将会于海的何处。
如果，是灵魂与肉体的
罪与罚，旷野上跋涉的诗人，
无际的沙砾曾是你陌生的丈量……如今，
对这曲线，你是否已了然于心？
故事随跋涉在缓慢延伸，
填充着前天无数的空白，我细心的听着，
尽力感受着你，此前经历的一切。
而茶水沸腾的午后，是生活的另一个场景。
坚果爆裂后，我为你递上了又
一个桔子。言语冲突的
当口，果皮忐忑，鸡毛一地。兄弟啊，
在河边，茶水已过三巡，
太多的消极让谈话拉开了距离。
旷野上跋涉的诗人，最初并不知怅惘为何。
就像你前天喊出的午夜之痛，
仿佛，一切都在踌躇中。
温暖不是茶水，是一些曾经的过往。
苦涩应懂得隐藏，话说六分，
才有延绵不绝的余味，你说这是神的悲悯。
7.
是的，旷野上跋涉的诗人，只有适当的
疏离，才能拥有更多可能的抵达，
才能让彼此可以换一种
方式谈话。何为无障碍交流？
那是我执着的另一个方向，就像你说，
不是什么都有必然的对应，
比如，你的园林，不在于对称，
而在恰到好处；比如，我们钟爱的诗歌……
为了更多拒绝的“奇迹”，
多少次，我在深夜披衣提笔……
对，对，那是我们前天一起喝过的咖啡，
再火热的夏天，也会走入冬季。
是呀，想想从前的烈酒吧！旷野上跋涉的
诗人，我知道“忧郁的日子里
需要镇定”*。什么叫“过了这个村就没了
这个店”？想到太多的别离，
多少诗篇已历经黑暗，
锁入抽屉。拒绝，不需要太多勇气。
可我们如何才能坐在一起？
这不是格局，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
既然谈到至死的“孤绝”，
那就告诉他吧，旷野上跋涉的诗人，
夜色深处，总有一盏青灯
在祭奠逝去的日子，祝福仍在跋涉的你。
8.
这不是一个诗人独出心裁的“牛头怪”写作，
或一首诗可能打通的迷宫。
拒绝，还是接受，有时并不容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说，我们之间应该顾忌彼此的感受，
而不是出于讨好的“尊敬”。
当他把怨气莫名撒向你，当我们
从一个简单的茶聚中出来，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交流真实且愉快吗？
“尝试着和整个世界和解，
就是和自己和解。”世界很诚恳。
如果，这不是演戏，变脸术也显得多余。
说吧，从敖德萨到罗切斯特，路有多远？
一位年轻的诗人在诗中这样写到：
“我拒绝胡适的教义远甚于
一切邪魅的诗……”*我就想啊，
隔代人的“拒绝”真是缘于两个时代的
迥异和认知的不同？对，
我们是要拒绝，就像草原拒绝
风沙的侵蚀与覆盖。旷野上跋涉的诗人，
陌生旅途上，你一定看到
和感到了很多，比如你诗中的描述，
那些细节，让我的进入也会
因曾经相似的触及而获得可能同样的感动。
2023.11.24—2024.1.24
* 取自辛波斯卡诗《万物静默如谜》。
* 同前注。
* 取自王维诗《竹里馆》。
* 同前注。
* 取自普希金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 取自诗人陈辉诗《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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