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日子很慢，可终于还是走到了深秋。青整日埋头工作，往还于书店与住处之间。书店的工作除了日头长，钱少，其他没啥不好。她不需要多说话，大多安静的像个木头人。
老程是火星书店的老板，应堂发亮，慈眉善目。他说话不疾不徐，性子好，指点她的工作更是慢说细说。青有一种感觉，就算天塌下来，对他好像也不过是举个手拖举一下的事情。
火星书店在街道一楼，一百多平米，顾客多为边上一所初高中学校的学生。上课时间，通常店里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青整理好书与文具柜台，坐在收银台前，直想打瞌睡。他眯着一双眼睛说：“年轻人，没有客人要服务时，你看看书。年轻人要多读书。这是咱这种店才有的好福利啊。”
他还不断给她推荐各种书籍。看书名实在不是她喜欢的料，可青也不好拂他一番好意。青起初是勉为其难去读，慢慢地却放不下书，也就相信起他的眼光。再说，除了看书，她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的。
“年轻人，明天你好好休息一天吧，补上上周我出差时让你多上的那一天。”青正埋头读着书，他站柜台外温和地对她说道。
他从第一天叫她年轻人开始，就没有改口过，好像这世界就她一个年轻人，且这才是最适合她的名字。
青忘不了那一天8月15日，因为那是她的生日。
那天飘着蒙蒙雨，夏日里难得的连绵雨天。她在早餐店吃着锅边。对面那人问她的邻桌：“生日蛋糕定了吗？”
久不看日历，不看新闻，不看时间的她，一抬眼，正好对上店里挂在墙上的日历，正是那种一天撕去一张的老式日历。黑体字8月15日，触目惊心。青都没听清隔壁的女人回了他什么。
青问那说话的陌生男人：“今天15号？”就像那人知道当天是她生日一般。
那人冷眼瞧了她，勉强应了声：“对。”
青付过钱，沿着街边走，丢了魂似的。躲了两个月的黑屋子，突然就充满了过生日的回忆。她没勇气马上回去继续呆在屋里面。直走到午饭时间过了，青都没想起还有午饭这回事。
火星书店在十字街道边，过路口时，青一眼瞧见店门口的一张长木条椅。衣服湿答答地粘在她身上。双腿灌铅似的无比沉重，每走一步都感觉马上就要倒下，青好想躺下去从此睡去。
青靠在木椅上，坐到衣服都干了。来来往往的人们奇怪地瞧她几眼，她都毫无知觉。她睡着了，两个月来睡得最安稳踏实的一觉。
等她睁开眼，青恍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身上披的衣服更是让她迷惑不已。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草绿色的外套陈旧却整洁。雨已停。
青推开衣服，顾不得全身酸疼，惊讶地四望。
跃入眼底的是立在店门口另一边的木架子，红纸上黑色的毛笔字端正俊秀，一幅招聘广告。
字体好看的就像来自书上。青不由多看了几眼，并细细读完了全文。
青想都没想，就来到书店台前。一个略微肥胖，满脸笑意的中年男人冲她友善地微笑。
“你这里招聘店员？”话一说出口，青自己都吓了一跳。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工作，虽然卡上已没有多少钱。
坐在柜台上的老程似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他慢悠悠站了起来。
青突然就后悔了，她一定很狼狈。
半老男人细细打量着她，一言不发，原本堆着笑的眼睛突然就落满了忧伤。青突然生起气来。她又不是猴子，让人如此细瞧，感觉倍受羞辱。她一定肮脏丑陋不堪，她都记不起上次洗脸是什么时候。
她一扭身，原本按在台面上的手一甩，支在台面上的告示牌挨了碰，掉到了地上。青却毫无觉察，人已走到店面外。她满心失落，悲愤得想骂人。
“年轻人，等等。”台里那人温热又急切的声音。
青没来由地心动了一下。她停步，回头瞧他。他已走出柜台，向她走来。
“你需要这份工作？”他慈爱地问。
“是。”青低低应道，突然想哭。
“工资不高，工作时间很长。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而且，是跟我这么个糟老头一起上班，没其他年轻人了。你想好了？”他摸了摸快秃顶的头，憨憨笑起来。
正是他这一笑，青像是着了魔法般，跟着轻笑起来，她愉快地说：“没事，我喜欢这样。”
“太好了。我正等人来帮忙呢。明天你就来上班？”他如释重负般，又朝她温和地笑起来。
第二天，青坐在书店的收银台前，成为老程唯一的雇员。
青收回思绪。老程像了然她心事般冲她憨憨地笑。青曾对他说，他笑得像魔鬼又像天使，对她是深情又致命的抚慰。就因为他一声年轻人的叫唤，还有他温暖的憨笑，她此刻还留在这个城市。
“老程，你这人真怪。”青突然好奇地问到，“我来应聘的那天，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收下我？”青想起那天下午到家时，镜子里她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
老程摸了摸头顶前半部光秃秃的地儿，又憨笑起来。
“你啊，那模样可吓人了。”
“那你还敢收下我？”青不解地问。
“你像是从炼狱里走出来的人。我看到你时，你已经坐那睡着了。淋了雨吧，衣服都湿了，脸上灰蒙蒙的，不过不改清秀本色啊。”老程像个孩童般，朝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皮。
青正张开嘴想说什么。老程一摆手，又摇了摇头。
“衣服是我搭上去的。我怕你湿衣服着了凉气，虽然大夏天的，可也经不起淋啊。”
顿了顿， 他接着说：“我要不给你工作，我担心你会跳河自杀。”
老程憨憨笑着，又抚了抚头顶残留的几根头发。
“谢谢你，老程。”
青深吸了一口，她好想上前抱抱他。那个下午，站在高桥上，望着桥下逝去的流水，想起童年，想起峰，某一刻，青确实感到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年轻人，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天无绝人之路。当你绝望时，感觉再也找不到出路时，切莫放弃自己。多往前走几步，也许就在下一个路口，转机就在那里等你。”
老程声音低沉，目光满是慈爱。青使劲地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青走在十字路口白色的斑马线时，已是夜里九点。她刚下班。冷风吹过，她紧了紧脖子上的紫罗兰色围巾，心里却暖乎乎的，像是点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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