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湾红树林海滨公园,一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就迎接着从深圳各个角落汇集来的人流,这个地方处于南山与罗湖之间,福田的正南端,交通方便,又是民俗文化村与世界之窗的毗邻,这里风平浪静,海鸟与渔船在海空之间游弋,隔着海湾远眺黛青色的香港岛,倏然间人会感觉自己的渺小,也只有自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天是星期六,受女儿杨馨月的央告,许燕冰特地请假带她来到红树林踏青。从2000年那年,她带着三岁“小月亮”杨馨月来到深圳,而今已经有六年。深圳,这个全国陌生人汇聚的地方,没有人会认识她,也没有人会打听她的过去,她也与所有人陌生人一样,在每天繁忙的工作中,与同事、客户沟通中,忘记自己从那个小乡村走来,把自己当成深圳人。在那个小乡村里,那里只有她的从童年就开始的痛苦回忆。当她跟小月亮一般大小的时候,妈妈因为与爸爸矛盾,喝了农药没有抢救回来,当时她看着妈妈悔恨痛苦的眼睛,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离她而去,后来,她渐渐懂事的时候,爸爸带回了后妈,村里人说,妈妈就是因为后妈才去世的,所以她打心里也很恨爸爸和后妈。后妈不准她继续上学,爸爸在后妈面前永远是一幅耷拉着头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妈妈面前趾高气扬。爸爸求她听后妈的话,后妈不是有小宝贝了吗,不要惹后妈不高兴,后来后妈小产了,怪她奶奶没有照顾好,奶奶急得中风,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最疼爱她的奶奶和妈妈都不在了,她不知道在睡梦里哭了多少回。
现在她已年近三十,长期美容店里的工作,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很多的印迹,“小月亮”今年9岁,个头已经窜到了她肩膀,别人都说像极了妈妈的美貌,当两个人都留起长发,并肩走在街上,从哪里都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9岁孩子的妈妈。
小月亮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可能是长期寄居在美容院的缘故,她也从小就有了会察颜观色的习惯,常常帮助院里干干活,美容院里来往的阿姨也都很喜欢她。去年父亲节,小月亮从培训学校回来,带了一件礼物送给她,对她说:“妈妈,你既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爸爸,我也要祝你父亲节快乐!”一句话感动得她当着女儿的面就哭了,感叹女儿也开始懂事了。看着小月亮一天一天长大的脸,她心里的酸楚就会得到一丝安慰。
她没有给小月亮讲过她以前的事情,小月亮年纪还小,说了也不会懂。偶尔带着小月亮会读唐诗和宋词,小月亮都会惊奇地问她为什么她能背诵这么多的唐诗和宋词,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她还是没有忘记。
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小月亮的爸爸至今仍然带着她伤害,他不同意离婚,谈到离婚就会以威协、暴喝来面对她,她一个小女人,为了保护小月亮,为了保护她的家,她选择了等待,等到小月亮长大的一天,她希望她可以逃离那个人的魔爪。
让她觉得后怕的是,小月亮的爸爸其实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2001年那个春节,她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就呆在深圳没有回家,结果春节过了没多久,杨小龙就赶到深圳找到了她,要带她回去,她是怎么也不想回去的,那里的家让她感觉到没有希望,于是她当着美容院大姐的面,求她救救她,美容院大姐可怜她,让她退租了房子,直接搬到美容院里住。从此,美容院三层的阁楼就成了她和小月亮的家,美容院在步行街的附近,有监控也有巡视的警察,杨小龙不敢对她怎么样,她也知道,这样逃蔽也不是办法,但对于她一个小女子来说,也实在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杨小龙带给她的恐惧是无处不在的,小月亮四岁那年,她带着小月亮从幼儿园回美容院,杨小龙不知从哪里开始跟踪她,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从后面跑过来就把小月亮抱起来就跑,她吓坏了,拼命的叫喊,但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愿意帮忙,小月亮在杨小龙的背上挥舞着两只小手:“坏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冲上去拦在了杨小龙的面前,杨小龙看见了,就放下小月亮走了。当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时候,小月亮正站在当地大哭,她看见车里面是一个男人,带着口罩,看到她们母女团聚,就闪了一下车灯走了。她甚至没有来得急跟车主感谢,所以她特感谢这个深圳车主,从此她就再也不敢带着小月亮走僻静小路了,哪怕要绕几个街口,她也要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再次碰到杨小龙。
她不知道杨小龙会在哪里出现,在哪里上班,所以她害怕哪一天他突然把小月亮从她身边带走,她知道,他能做到。有好几次,她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梦到杨小龙恶狠狠地瞧着她,说她带走了他的女儿,还有就是小月亮被他带走,她找不到,走遍了深圳也没有找到,她哭着从梦中惊醒,小月亮也醒了,对她说:“妈妈,你又做恶梦啦,妈妈别担心,小月亮不会离开你的,小月亮不会去找爸爸的,爸爸是个坏爸爸。”她于是才搂着女儿又慢慢地睡着。
现在小月亮九岁了,也从幼儿园成了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令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虽然杨小龙有时仍会跟她打电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有时会跑到小月亮的学校门口等着见她,她看得出来,杨小龙是想跟她合好。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早就关上了这样一道门,杨小龙和他的家庭,她再也不想跟这些有什么瓜葛。所以她现在就想,凭她自己的一份工作,也把小月亮教育好,不要让她重蹈自己幼年的覆辙。
偌大的公园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很多,她戴着墨镜,这样显不出她的年纪。海风吹着她的长发和裙裾,她心里猛然回忆起一首诗来,那是她十八岁那年,卫国作给她的,而今,她还能隐隐约约记得句子,但已经是物是人非。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小月亮,你自已玩一会,别走太远,妈妈走累了,在那边凳子上坐一会儿。”
“好嘞,妈妈,我到那边滑会儿去。”小月亮脚踩着滑轮鞋,一脸地无忧无虑。
许燕冰将垫子垫在石椅上,坐了上去,暖暖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透过墨镜看着远处的山峦,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
卫国,这个名字,离她来说已经很久远了,从他开始上大学,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算起,到今年也有快十年了吧。十年,可以永久的改变一个人,他也不会想到,在遥远了的南国海边,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诗:“海滨的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轻风拂起的秀发/洁白的裙裾映着朝霞/女孩啊,你在等待着什么/冬天的雪早已经融化/你的脸上为何写满了忧伤。”忧伤?为什么在他的诗里,会知道我的心情?“海滨十八岁的姑娘啊/只要你脸上绽放出了微笑/我就在山岗上迎风低唱”。他终究还是想我好,他终究还是想要快乐,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许燕冰掏出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她接通:“喂,哪位?”
“老婆……你们在哪里啊,我在你们美容院门口,我来接你们去踏青啊。”杨小龙破锣似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
“你叫谁老婆呢,跟你说了,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不要总是换电话来找我。”许燕冰早就把他的电话设置成黑名单了,结果杨小龙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电话来骚扰她。
“怎么没有关系?我还是杨馨月的老爸不?……”许燕冰听到这,厌烦地挂掉了她的电话。
“呯……”“哎……呀……”突然一阵叫喊声从岸边栏杆处传来,许燕冰回头一看,小月亮正手扶着栏杆的铁链,一个小男孩和他的自行车摔在地上。小月亮脸上既惊且惧,看来是吓着了,旁边一个男人扶着她,看着小男孩摔在地上,马上又去扶小男孩。男人戴着口罩,穿着深圳义工的马甲。
小男孩的父母这时也跑了过来,看到小男孩已经摔破了膝盖,骂骂咧咧地对小月亮指指点,许燕冰看到小月亮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赶忙东西也顾不上拿,就向岸边跑去。
只见穿义工衣服的男人对小男孩父母说了几句,抱上男孩就往公园外面走去,走前男人又朝许燕冰这边看了一眼。
“卫国……卫国……”岸边的一处人群里,实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许燕冰心里如似雷击一般,“卫国?”她顺着叫喊声看去,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正朝这边小跑而来。
然而并没有人回头应答,抱着小孩的男人与小孩的父母在一丛树林后面消失了踪影。
许燕冰看着跑过来的情侣,似曾想识,她顾不上安慰小月亮,马上牵着小月亮的手,走到那对人身边问:“请问您刚才可是叫‘卫国’?您是……?”她默默地取下了自已的墨镜。
“燕飞?你是许燕冰?”女孩笑着跳起来,忙牵着她的手:“我是林逸啊!”
“林逸……小一……林姑娘?”许燕冰恍然大悟,十年过去了,林逸脸上顽皮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许燕冰,我是陈捷,你还记得我么?”一旁的男青年,这个时候也微笑着说。
“陈捷,你刚才是在叫卫国吗?”许燕冰瞧着陈捷,陈捷穿着红色的棉质衬衣,与林逸在一起确实相益得彰。
“对啊,刚才穿马甲的那个,叫他他也没有听见!”陈捷懊恼着挠挠头,“我来打电话给他!”说着便拿出电话出来拔卫国的号码。
“燕飞,这可是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真的好可爱。”林逸摸着小月亮的头,小月亮梳着发辫,扎着五彩的发带。
“是啊,小月亮,快叫叔叔阿姨好!”许燕冰脸红着说,在熟人面前,她还有些难为情。
“叔叔,阿姨好!”小月亮怯生生地靠着妈妈,刚才的一幕,很危险,为了躲开骑车的小男孩,她加快了速度,差点从栏杆上面栽到海滩上面去,这里的栏杆离海滩足有两米多高,幸亏刚才那个义工叔叔从一旁拉了她一把。
“燕飞,春节的时候我们还到你家里去找人呢,结果你又不在家,你一直都在深圳么,快跟我讲讲,你这些年怎么样?”林逸抓着许燕冰的手不放。
“这个卫国,电话怎么也关机了?”陈捷挂了电话说,“真奇怪,刚才明明是他啊,应该听到我们是在叫他啊。”
三人疑窦满怀,时已过午,陈捷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坐下来谈。当即到蛇口,找了个西餐厅,在着吃午饭的工夫,了解了这十年来各自的情况。许燕冰自从毕业后就没有跟所有的同学联系,所以大家对她的消息知道得特别少,当知道她在2000年就来了深圳,陈捷吃惊地说:“想不到我们在一个城市那么久了,今天才知道啊。”当许燕冰听到卫国和林永生也在深圳的时候,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陈捷抽空打了电话给林永生,他说他正好有客户要招待,赶不过来。卫国的电话却是怎么打也打不通,陈捷气得直表示晚上要去他的宿舍把他给抓过来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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