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弦月清清浅浅的莹光,在宁静清新的夜晚却显得分外明亮。阿兰回过身来,只听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山路上转过两条人影来。
前面的是一位高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羽衣,下边只露出一双尖尖的黄色靴尖。头上挽了一个高髻,一张大脸上,涂抹的粉没有一斤至少也有八两。只见她扭腰摆臀地依依走来,明明已经有五十岁年纪了,却偏偏做出十五岁的样子,看得阿兰连胃里的酸水都差点吐了出来。
走得近了,阿兰才发现:这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位矮胖男人。这男人好象被人拉宽了的七八岁孩子模样:身高只及得女人腰际,都胖得上身成了一个等高等径的圆筒。高高耸起的肚子下面,两条腿又细又短,好象一双筷子上面插上了一个大地瓜一样。不是面部沟壑纵横,阿兰还以为他是一个不满十的孩童,这男人跟在女人后面,仿佛女人投下的阴影似的,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这女人上下打量着阿兰,“咯咯”笑道:“原来是位俊俏的相公呀!你可别笑,我这男人向来胆小,听得响动,以为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才冒犯了相公。相公,你可不许生气哦。”
阿兰看着她那双留着长长指甲的手,心里明镜似的。别人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僻居山寨不谙世事的懵懂之人,却不知道他际遇之奇:十年前那个皎洁月夜里,那个神秘的男人,不但教给了他新的思想,还将一身技艺和江湖秘辛都传给了他。阿兰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山寨之外,那浩瀚无垠的世界!
女人见阿兰若有所思的模样,转头打骂男人道:“你看,惹人家相公生气了吧。我让你乱扔骨头,让你乱扔骨头!”
矮胖男人象个委曲的孩子一样抱着头,又不敢躲闪,一双怨毒的眼光却从指缝间穿向阿兰,仿佛恨不得把阿兰一口吞下肚子里面去一样。
阿兰慢慢道:“骨头本是犬郎君心爱之物,他都舍得,我生哪门子闲气啊?只是各有所爱,我无缘消受罢了!”
女人一愣,道:“你认得我们?”
阿兰道:“白狐乌鸡犬郎君,江湖三大万金杀手,焦不离孟。乌鸡凤爪如刀,胜于金铁,说的就是你吧?至于这位仁兄,江湖传言犬郎君:‘性如狼獒,身似孩婴;畏妻若虎,骨不离身’。我没有说错吧?”
女人“咯咯”媚笑道:“没有错呀。哎呀,相公,你不但人生得俊俏,而且也好聪明哦。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让人家咋办嘛!”
阿兰看她笑得腰身乱扭,真担心她把自己腰扭折了,有心让犬郎君心生嫌隙,故意道:“夫人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只是,你如此这般作为,让犬郎君如何受得了?”
乌鸡娇笑道:“相公嘴好甜哟,我喜欢!”回头瞪了犬郎君一眼,转脸对阿兰抛了个媚眼,“你放心,他受得了的。”
“为什么?是个男人都应该介意吧?”
“因为,我会变寡妇!”
阿兰倒奇怪了:“哦?怎么变?”
乌鸡掩口笑道:“譬如说,我杀死了你,你堂客就变成了寡妇;我杀了他,我自己就变成了寡妇。相公,是不是很有趣呀?”
阿兰听她将这种恶毒之事说得好象和情郎幽会一样,浑身恶寒,忙道:“你其实大可不用变寡妇,看起犬郎君挺听话的。”
乌鸡道:“相公错了。你没有听说过吗,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说罢“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脸上的粉如初雪乱坠,星星点点,洒洒扬扬飘落在漆黑的羽衣上面!
不叫的狗确实会咬人!乌鸡还在娇笑不止,犬郎君已经狂嗷一声,一条大白腿骨虎虎生风,猛地向阿兰砸来。
阿兰早有防备,见那条大白骨三尺有条,劲力十足,微一侧身,提掌如刀,一掌拍在大白骨一尺之处。
犬郎君运力于骨,劲在棒端,阿兰横向发力,如击蛇七寸。犬郎君大意轻敌,料不到阿兰掌法如此精纯,眼见大骨棒“呼”的一声,转向自己的脑袋砸来,忙弃骨伏身,狼狈之极,那大白骨疾如流星,“轰”的一声,将远处一株碗口粗的松树拦腰击断!
乌鸡媚笑道:“哎呀,相公。奴家虽然喜欢变寡妇,却不喜欢别人帮自己变寡妇,你打狗不看主人面,让人家好伤心啊。”欺身上来,十指如钩,刹那间攻出十余招,招招抓向阿兰浑身大穴。
阿兰知道乌鸡一身小巧功夫,凶狠毒辣。见她认穴奇准,招招不离要害,忙收掌成拳,“呼”的一声击出。俗活说“一力降十巧”,阿兰内外兼修,劲蕴拳缘,连山中猛虎也可以击毙。乌鸡原没有把阿兰放在眼里,三大金牌杀手合力击死一个山寨的傻小子,本来就是一个笑谈。原想猫吃老鼠,先戏弄个够再说,却不料这傻小子原来是个顶尖高手。震惊之条,一边闪避,一边在心里把后面之人骂了个够!
犬郎君取了白骨棒,也来助攻乌鸡。他如同一个大肉球,滴溜溜转个不停,专打阿兰下三路。乌鸡缓过气来,飘忽来去,避开阿兰拳风,专攻阿兰薄弱之处。这二人本是夫妻,配合默契,渐渐地双方互有攻守,成胶着之势。
转眼间已转百十来招,乌鸡与犬郎君暗暗心惊:阿兰势大力沉,她二人如同放在铁砧上的两块顽铁,渐有要被硾扁之势。
乌鸡和犬郎君不知道,阿兰比她们更为心惊:浓浓的困意不时袭来,他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真气时而提不起来。眼前的两个人好象噩梦中的恶魔一样,倏忽来去,阿兰如入幻境,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虚幻起来。
双方各有所苦,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如同悬崖峭壁上的跷跷板,都不敢打破这种平衡!阿兰明白自己更放手不起:因为他身后还有他的阿绒,还有他那刚出生的孩子!输了,他会死,他心爱的堂客和孩子,也活不了!
阿兰心里已有决断,舌抵上腭,强提一口真气,其时犬郎君久攻下路无果,直起身来,大骨棒挟劲风,直捣阿兰丹田,他算计好了,想与阿兰拼个鱼死网破,让乌鸡在阿兰背后有可剩之机,乌鸡与犬郎君几十年配合,已心有灵犀,双手齐扬,十只尖锐的指甲突然脱落,如同十柄利刀,直打阿兰身后大椎、灵道、至阳、筋缩、脊中、中枢、身柱、神道、陶道等穴位!
阿兰腹背受袭,左掌倏然击出,突又改拍为抓,抓住犬郎君手臂往后一带,同时滑步右闪。两道力量何等巨大,犬郎君收势不住,手中白骨棒带劲风,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乌鸡腰间打来,骨棒不到,劲风却已将乌鸡身上羽衣激得飞扬起来。
犬郎君大惊,眼见这一棒将重重打在爱妻身上,忙竖起左掌,一掌砍在自己右臂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犬郎君右臂折断,大白骨棒打在地上,“轰”的一声将山石击得飞溅起来,就在这时,乌鸡十只指刀“噗噗噗”连响,几只掠过犬郎君头顶,剩下几只全部打在他的肩胛骨和前胸上!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犬郎君已遭重创,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
乌鸡一掠而前,护住犬郎君,她怕阿兰乘机杀死自己的丈夫。她夫妻二人,虽然平时恶言相向,却感情颇深!眼见夫君命在旦夕,满目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她抬眼看着阿兰,眼睛里满是怨毒!
阿兰暗暗叹气,人都趋利,却不知道后面害字相随。世间芸芸众生,谁又能勘破呢?
阿兰想起了他的阿绒,心里更软,向乌鸡道:“他还有得救。我不为难你,你们走吧。”
乌鸡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她看着阿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让我们来杀你的吗?”
阿兰道:“我想知道!但是我不想强迫你。”
乌鸡低下头,咬牙道:“他骗了我。是我想告诉你!你听好了,他是你………”
突然间两道黑光呼啸而至,擦过阿兰的耳边,“夺夺”两声,将乌鸡和犬郎君都插在了地上。
阿兰看见钉死乌鸡和犬郎君原来是两条手臂粗的树枝,忙飞身而起,一掠十丈。但听夜风瑟瑟,吹得树叶“猎猎”作响,哪里有什么人影!
空山月夜,银河群星,华美绚丽。乌鸡和犬郎君临死前的表情,还凝固在她们脸上,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乌鸡想说出来的人是谁?又是谁不想让她说出来呢?凶手为什么单单只杀死乌鸡和犬郎君而不杀阿兰呢?阿兰感觉到自己的心沉入了谷底!
一阵深深的困意使他恨不得睡下去。但是,他不能睡,他要回家,那里有他的堂客和孩子,他要回去救她们!
阿兰没有忘记,还有一个远在乌鸡犬郎君之上的白狐!
(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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