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诉材料寄出去后,接下是漫长的等待,期待马上有回音,期待着解放军的再次出现,期待假案制造者早日伏法。
父亲继续被监督劳动,苦难的生活继续着,我们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劳动不算什么苦 ,我们已能坦然接受,并已成为日常生活的自觉行动。
三姐带领大家从事自留地劳动,只要一有空,一天晴,山上田间总能看到我们姐妹几个在劳作,在忙碌:松土、种植、拔草,培土、施肥、收获。因为父亲的工资继续被扣发,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将继续,只能自食其力。我们身体苦点不算什么;我们穿着有布丁的衣服不觉得亏心,只要干净、保暖就好;我们吃着粗粮淡饭,尽管味淡,只要有土豆就行。一心期望早日看到父亲平反昭雪。
我们在等待的日月里,守望着家园。
我们养家禽家畜,鸡鸭鹅,羊猪兔。一有空,姐妹结伴出门忙碌,晴天,得赶着禽畜去田间或生产队的晒谷场觅食,同时提着篮子,寻找兔子喜欢吃的食物,兔子吃的食物很挑剔的,种类很少, 还要保持干净,干燥,养着有点麻烦,后来我们不养它了;鸭子它喜欢在田里、河里觅食,它得吃高蛋白、高钙食物,如螺丝、泥鳅,小鱼小虾,稻谷,因为它有很强的消化能力;鹅以水草为主,它特喜欢吃水芹菜。晴天还可以应付,一到了下雨天,下雪天那就犯难了,你也不能在家呆着,要出门准备动物饲料,不像现在出门上街可以买到营养丰富的复合饲料,那时人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没法比,现代人得感恩现在的人民政府,为我们提供安逸的生活条件。
记忆中小时候对春夏时节,收获土豆就欢天喜地的,因为我们喜欢吃土豆呀。有一个笑话,那时我只有四岁,四姐六岁上,有点记忆:表姑上门,说是上海有一户生活富裕的人家,没有留后,想找一个漂亮的贫家女孩来抚养,好承续香火。母亲想:这么多人送一个没关系,于是答应在姐妹中找一个,先是挑选了四姐,因她最漂亮: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鼻梁,殷桃小嘴,还很文艺。可她不同意,问她为什么,她说到了上海土豆没得吃了,就不想走。四姐死活不想去,后来就要我去,我也有同感呀,也舍不得离开家人 ,来人说了好几次,我担心把我送走,我恨死来人了,她来我就哭,后来没送成。就因为土豆,你说土豆在我们的心目中地位何等的高呀。
每年的秋收,是家里自留地收获番薯的时光,可把我们忙的,几乎是全家出动劳作:三姐、四姐抡起锄头挖番薯,我们小姐妹跟在后面摘下番薯和番薯叶,分别放进箩筐或畚箕,把剩下的番薯藤梗搬到草坡上晒,晒干后当柴烧。收获的番薯得挑或抬回家,然后分拣,把又大又光滑拣一堆给人吃:烤番薯,晒番薯丝,磨番薯粉,做番薯粉面,烧番薯烧酒,做牛皮糖等等。又小又有缺陷的一堆给猪吃。把堆成小山似的番薯叶汆熟后倒进大头缸(曾是祖上开染坊的染缸),储藏起来给猪吃 。这个季节 ,收获、加工、储藏一连串劳作,工程很浩大 ,全家人都很劳累。番薯成为我们的主食,吃得我们反胃,致使长大后人人都不想吃番薯。
曾记得,寒冷的下雪天。母羊生了只小羊,它要吃些新鲜的青饲料,才有充足的奶水。于是两姐妹结伴出行,头戴笠帽 ,身披蓑衣,顶着凌冽的寒风,雪粒子敲打着脸面,睁不开眼睛,冻得脸色乌青,说话语音不清,手脚冰凉,麻木,红肿。回到家围坐在火缸边烤火很久才能恢复知觉。
感觉那时的冬天特别寒冷 ,寒冬特别漫长。这种感觉可能与身上的御寒衣服缺少有关。
开年,小妹也上一年级了,我与六妹继续上学。这一两年我不知道在学些什么,有什么收获,特别是数学,学的一团糟,将近高小毕业,只会小数除法, 不知道碰到除不尽可以用分数表示准确数 ,不知道分数的意义,分数与小数的互化 ,不会分数小数四则混合运算。我知道这与自己在三、四年级经常逃学有关,以致于对学数学失去兴趣,五年级上的分数知识没有概念。
父亲继续监督劳动,他有自己的心事,身体也不太好,牢里的摧残,牢外的劳累,再加上提心吊胆的写申诉材料,长时间的脑力劳动,父亲已身心俱疲,他烟瘾很重,靠抽烟提神,他没有精力来管我们的学习,不见了几年前晚饭后一家人唱样板戏的欢愉情景,父亲的二胡挂在板壁上已休息了两三年。
父亲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朱领导与别的落难牢友只能偷偷的会面,他们的到来,父亲的脸上露出喜色,话语就多了。朱领导已恢复自由了,他从外界了解来的政治形势及时提供给父亲,所以两人谈话有话题,也很投缘。
文革中朱领导也是受害者,本来他也是贫下中农出生,根正苗红,新中国人民政府培养了他,让他读书受教育,文革前是公社里的文化干部。他只是站错了队,站在保守派这一边,自己认不清形势,还把父亲拉下水,受这苦。他虽有亏欠之心,但我们理解,同是受害者,不好责怪他。他之所以没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是因为他年龄不够格,解放前,他还只是个小屁孩呢,造反派这点知识还是有的,如果年龄够格,死对头周某某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打成反革命的。
他与父亲一样,时时关注着形势的发展,他也期盼着父亲早日平反。
半年多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里一闪而过,可在等待中过觉得特别的漫长。我们家人与受害者的心情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每次放学回家,最想听到的是要平反了的消息,可是迟迟没到来。因为政治形势这样摆着呢,文革还没结束。
话又扯回来,说说我们小姐妹几个在一起生活、学习的情况。
六妹,小妹的学习比较正规,碰到的老师比较有水平,再说天资聪颖,很有活力,她俩的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是班里的佼佼者。说起六妹, 在她五岁时,父亲叫她过来,给她看定额票,那时计划经济时代,凭票买东西,国家根据每家人数与人均定额发给,有很多种类,如布票 、粮票、肉票、肥皂票等等,父亲叫六妹认,六妹都一、一认出,还认出面值,还会进行简单的买卖并找补零钱。父亲骄傲地说:那你小学不用去读了。
八姐妹中要说天资,数我最笨,有点呆呆傻傻的,可能是我小时候发麻疹高烧留下的后遗症,记得发病时,高烧至恍惚了:一闭眼想睡觉,眼前就出现了一大批只见头不见脚的人,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微笑着向我扑来,想要带我走,我看到它们就有一种莫名的害怕,惊悚,就被惊醒,如此反复出现,就不想一人呆在床上,跑到母亲身边,母亲在忙碌烧饭,也顾不上我那么多,当身体支撑不住,自己又回到了床上时就不敢睡觉了。曾记得我发病没人理我,怕传染给弟妹,让我一人呆在文帐里,关起门,不透风,不见光。长大以后就知道这种现象的出现,其实是从鬼门关里走好几次了。命不该绝,我还是活了过来了。周末父亲回家了,来看我 ,安慰我,在我床边坐了会儿,还给我一包饼干,那个年代,一包饼干让我感动得流泪,是父亲的爱,让我永记心田。
鬼门关里逃过一劫,但身体很虚弱,再说还有肠胃病,长时间病恹恹的,没有六妹那样有活力了。所以我小时候就有点呆呆的,喜欢想心事,沉浸在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里,与周遭环境完全隔离,如课堂上老走神,这怎么能学好呢。
我们小姐妹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六妹最活跃 ,她脑子里的货特多,她是猜谜语的能手,一猜就准;也是记、讲故事的能手,思路清晰,善于表达,她在哪里,那儿就能听到她的高嗓门;她更是劳动生活的好帮手,手脚快,效率高。
同是父母生,小妹的性格与她完全不一样,她天资聪颖而内慧、内敛,肚里明白得很,就不想表达心路,有点超凡脱俗。(后述)
弟弟的聪明与顽皮同样有名,他从小不太喜欢与我们小三个在一起玩,四五岁上他有自己的男性小玩伴,找他们玩,他根本没把我们三个放在眼里,他虽比我们小,但心智不比我们差,很有主见,有时我们三还被他领导呢(后述)。
大半年很快过去了 。在家园的守望中,艰苦、充实的劳动带给我们的是丰收的喜悦。在等待父亲早日平反昭雪的日子里,虽然漫长,但我们收获着希望,相信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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